7 我的“以色列”女儿(第3/5页)

“但他们不会开枪打我们吧?”

“嗯,有可能哟。如果你叫我‘Ima’,他们会以为我们是以色列人。”

当公交车到站时,她赶在众人前头跑向门口,我后悔我方才说了那些话,那样说很不负责任。我怎么可以口出此言来混淆我小女儿的观念?我怎么会跟她说难民营的人会拿着枪在街头漫步?但一切都太迟了,我无法收回说过的话。关于街上哪些人会开枪、哪些人会带枪,她已逐渐有自己的定见。她每天都会看见她朋友的父亲或者她父亲的表亲带着枪,人们携带枪械对她而言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因此她不解里欧与我为何反对。当我们走在街上,她总羡慕地看着那些配有大把来复枪的士兵在非值勤时间也把枪挂在侧身。当公交车加速穿过咖啡店林立的艾梅克勒方街巷弄,我向窗外望去,就看见至少有四个人配枪站在邻近的人行道等待通行。公交车里,玛亚对着坐她对面的军人微笑,那位女兵大腿上放了一把枪。

“你知道吗,我的朋友阿萨夫的爸爸督度,他有一把手枪。”她的记忆力很好,她没忘记我们3嗯,应该说没忘记她在公交车抵达之前正在讨论的话题。

“是吗?”我回应道。我对她才四岁就知道“手枪”这个词不免感到忧虑,我想转移话题,但这是不可能的。

“他把手枪放进皮带上的枪套里,阿萨夫说他父亲会保护我们。”

“为什么要保护你们?”

“因为有恐怖分子啊。这样就没有人可以来学校开枪打我们。”

“你在说什么?什么恐怖分子?”

“我想应该是巴勒斯坦坦恐怖分子,那些在公交车上放炸弹的。”

我不知道她对于公交车炸弹了解多少,但在公交车上谈论此事未免令人焦虑。她从未问我为何我们仍然搭公交车回家而不改搭出租车。说也奇怪,关于爆炸这回事,我的恐惧从未深到足以令我却步。当我跟我满嘴希伯来语的女儿、以色列以及巴勒斯坦乘客一起搭公交车时,便觉得我们是当地小区的一分子。此刻在公交车上,坐在我身旁的玛亚肆无忌惮地谈起手枪、步枪、以色列安全与恐怖主义。这些词我都是青少年时期读了犯罪小说才认识的。

我生平第一次触摸枪支是在雅可夫与米哈尔家,他们家共有三个孩子加入军队。那是我抵达耶路撒冷后不久的事情。当时我对于看见这么多武装年轻人走在街上,内心仍惊恐未平。每家咖啡店、餐厅、书店、酒吧、电影院以及所有当地学校都有武装警卫守在门口,对所有人都得检查包才能放行。

我第一次摸枪时全身起了冷战,觉得像是犯了什么禁忌,仿佛我干了什么可憎的勾当。雅可夫与米哈尔的儿子阿默思,年仅二十岁,负责驻守西岸地区,且定期参与突袭恐怖分子嫌疑犯的住家。某天我们在吃安息日晚餐时,他说:“来我房间,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当天稍早,我曾谈到以色列军队让十八岁青年休假时带枪回家是非常不负责任的行为。

“但我们必须随时保持警戒以防被攻击。”阿默思激昂地为军队辩护。

他的房间在地下室,同时也充作防空洞。西耶路撒冷每栋房子都必须配有防空洞。这个小房间很冷,从房内唯一一扇窗望去,我才发现外墙足足有一米厚。这扇窗让我想起船上的舷窗。开着的窗户上头有个轮状装置,我猜把它往里拉就能关上窗。窗虽开着,但房内仍有一股不通气的味道,那把枪就躺在他凌乱的床上。

“我刚刚在清理它,我们偶尔得帮它上上油。”阿默思说。

“你就这样把枪留在这里而且窗户大开?这里可没有铁窗!”

“没有人要偷枪啦。这些枪都有编号,用军队计算机一查就知道这把枪是配给我的!所有邻居都是犹太人,他们也都有枪。我跟你说,我们必须保持警戒,随时准备在短时间或毫无准备下进攻。这就是为什么整个以色列就像支积极的军队。我们随时都准备好战斗,敌人没办法突袭我们。一九七三年的赎罪日战争(Yom Kippur War) ,阿拉伯人低估了我们,他们以为我们人人都会忙着禁食或祈祷,但是军队可是处于全面戒备。他们学到了生命中最重要的教训!”

“这把枪装子弹了吗?”

“当然装了啊。不然有什么意义?我们必须随时准备好,一有状况就立刻行动。”

“怎么会有人想在西耶路撒冷犹太中心攻击你?”

“我们正被敌人包围,所有阿拉伯人都想杀我们。”

“你这样不会有一点偏执吗?难道他们现在还不知道你们是全世界装备最精良的军队之一吗?特别是经过赎罪日战争之后。没有人会去突袭你们!”

“他们想把我们推下海,他们恨我们。”

“你认识任何阿拉伯人吗?”

“不认识,我也不想认识。我想对抗敌人,不想交朋友。我可不是耶稣基督。”

“你不担心你擦枪时会意外射中你的小妹妹吗?”

“怎么可能?我受过训练,我知道怎么照顾我的枪,而且在以色列从没听说过有人被误击死亡的案例。你仔细想想,跟世界其他地方比起来,我们的枪支犯罪很少,因为家家户户都至少有一把枪。”

阿默思说得没错。我常好奇为何在这个流行挥舞枪支且可以合法取得枪支的国家里,相关罪行却如此之少。

“你想握握看吗?”阿默思说,他乐得看我这么紧张。

“好。”我说。我从他手中拿起这冰冷的金属,我持枪的姿势刚好让枪口对准了他,他迅速地把枪口移开。

“你不能这样拿枪!就是这样才会不小心打到朋友或是自己的脚!你看,你的手指就放在扳机上!不过我已经把保险栓扣上了,就是这里。你只要这样推开,这把枪现在就可以射击了。”

“你用过几次这把枪?你杀过人吗?”

“我不知道。”阿默思说,他突然陷入沉思,“我不想杀人。但是出任务时我们指挥官会要我们开了枪就跑,我们不会回头去数有多少人伤亡。我没有直接开枪杀过人。但我们入侵加沙走廊时,我想我应该伤过人。加沙走廊的民众是最暴力的一群,他们绝对想置我们于死地,把我们推下海。”

“阿默思,如果阿拉伯人老是想杀犹太人,那为什么你父亲对故乡也门还会保有如此美好的回忆?”

“他是选择性记忆。反正他根本什么都不记得,他甚至不是在也门出生的,他的记忆全来自我们的祖父母。他们在也门的生活是很不错,但没有跟阿拉伯人一样好,他们仍然是次等公民。他们甚至不准在公众场合穿鞋子!你听过这么古怪的不平等待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