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芝芝的婚事(第5/7页)

台上角儿的唱腔台容确实一流,但芝芝不喜欢这类戏,觉得内容俗烂,没有趣味,芝芝倒很想把关汉卿的《救风尘》再复习一遍。不好看也得坐着,这是礼貌规矩,但硬守着这规矩,芝芝不舒服不自在,别别扭扭,于是禁不住东张西望开小差。芝芝发现,刘琪看得挺专心,两眼一眨不眨盯着台上,嘴咧着,满是笑。有丫环不时过来,加茶,送香喷喷的巾帕。刘琪突然看得哈哈大笑,把芝芝吓一跳。刘琪笑得咳嗽起来,丫环立刻将痰盒漱盂捧到面前。胡老爷吩咐丫环拿一只引枕给刘琪歪靠着。刘琪目光一刻没离戏台,身子舒舒服服半躺着。

芝芝有些坐不住了。

“我想回去了。”芝芝终于忍不住道。

刘琪没听到。

芝芝又说一遍,声音比前一次大。

刘琪茫然转过头:“你说什么?”

“我想回去。”

刘琪诧异:“回去?”

芝芝点头。

刘琪说:“忙什么呀,早呢,胡老爷还请我们吃消夜呢。想看别的,等一会儿再换。”

芝芝坚持:“我想回去。”

刘琪迟疑了一下小声道:“看完《救风尘》就回,好吗?”

芝芝只得忍住。

台上一直“咿咿呀呀”唱。芝芝想找点事想想,打打岔。她想起了猴子。猴子被卡住,猴子被剃发,猴子尖叫不,不想这个,想别的。鱼。鱼没有死,鱼的嘴一张一合,鱼的眼睛是白的不,不,也不想鱼,想老家。歙县的老家。夏天。老家的桑树。桑树的果子紫黑发亮,吃到嘴里甜甜的。山上尽是树,远远看过去凉浸浸让人舒服。山顶上是天。瓦蓝瓦蓝的天。白云一朵朵,轻轻地飘。叮叮咚咚的山泉。

山泉流动像弹琴。水多清多亮呀,沿着草坡往山下跑,欢欢地跑,一路唱,一路笑进来一个人,黑黑的看不到脸,到了胡老爷跟前弯下腰,黑糊糊的嘴脸凑到胡老爷耳边,说话声很小。不一会儿,人影儿退到一边,胡老爷起身前探,对坐在前面的刘琪说,康府来人接小姐了。

芝芝听到心里一热,一准是蓝姨派人接她来了!

刘琪对立在一旁的人说:“你要他们不必等,戏看过了,我把小姐送回去。”

芝芝站起:“不,我就回去。”

刘琪蹙眉:“还没结束呀。”

“我这就回去。”芝芝已离开位置往外走了。

胡老爷挽留:“看完戏,吃点消夜再走嘛。”

芝芝什么也不说,直往外走。

刘琪无限惋惜地望着芝芝,但他兴致正浓,不想离去,令台上暂停,打算送过芝芝回来再看。

芝芝出了门,上轿。家里的轿子早在门口等着了。秋儿怕她凉,还带了一件披风。

夜已很深,街上一盏盏明瓦风灯亮着。东圈门城楼上的更鼓一声声敲响,数一数,已是三更。

放下轿帘,芝芝身子倚在皮靠背上,手抓着滑溜溜镶有玉石的把手,心里立刻有了一种踏实。

芝芝一早来到母亲屋里,把刘公子的事说了。安静瓶含笑道:“好事嘛,你怎么想?”

芝芝咕哝:“我还小,不想这事嘛。”

“小?十六岁了,不小啦。告诉妈,到底怎么回事?”

芝芝不语,低头撮弄裙边。

“是不是不喜欢?”

芝芝点头。

“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不喜欢嘛。”

“人家可是府学的廪生,父亲又是扬州知府。”

“我不管,反正不喜欢。”

“不喜欢不喜欢,那你为什么跟人家看戏?”

“我想看,蓝姨又要我去。”

“这就不对了,你既然不喜欢人家,就不应该去。”

“就看了一下戏嘛,有什么大不了?”

“瞎说,跟人家去,就表明喜欢人家。”

“妈,我没这么说!”

“可就这么个意思。”

“我真的不是这个意思!”

安静瓶摇摇头:“你这孩子,真是太任性了。”

芝芝嘴嘟起来:“妈,我是说什么也不答应的。”

“既然如此,那你赶紧找你爹去说。”

“我不去,你替我说。”

“不,你必须去。”

“我不想去。我怕爹”

安静瓶想了想说:“那你去跟蓝姨说。”

芝芝嘴一嘟:“干吗跟她说!”

“这事是她张罗的,前前后后她最清楚。”

“可她做不了主。”

“但先要跟她说,让她心里有个数。知府家一来下小定,就不好办了。”

“都下小定了?”

“已拿走你的年庚帖子,要是没什么冲犯,下一步不是下小定吗?”

“我害怕!”

“赶紧去说。”

“爹爹要是不答应呢?”

安静瓶望住她:“那你就答应嘛。”

芝芝急了:“妈,我不会答应的!”

“一定要你答应呢?”

“不可能,我怎么也不会答应的!”

安静瓶目光柔柔地对着芝芝,宽缓道:“好了,我晓得了。等你爹回来,我尽量替你跟他说。”

芝芝搂住母亲,甜甜地笑了。

芝芝没按母亲说的去找蓝姨,而是找了大哥。芝芝知道在自己的婚事上蓝姨用心很多,尤其昨天在胡老爷家看戏迟了,蓝姨心里惦着派人去接,让芝芝深受感动,但芝芝想来想去,还是不愿去找蓝姨。芝芝不喜欢这个人,正如不喜欢罗影,这种情绪日久天长,积淀在心,没法改变。在芝芝想象中,如果找蓝姨,简直不知道怎么跟她说话,相反跟大哥,虽不像三哥那样亲密无间,但觉得踏实可靠,容易贴心。

走在火巷里,芝芝碰到花大叔。花大叔肩上挑着两盆腊梅,梅枝上孕了许多娇黄娇黄的花朵,准备往前厅里送。摆在往日,芝芝一准拦住花大叔,跟他逗一会儿,闹一会儿,甚至还扯扯他花白的胡子,可今儿不行,今儿芝芝心里有事。芝芝在巷道边上站下,冲他撅撅嘴,翻翻眼,笑笑,就让花大叔过去了。

巧得很,大哥正跟二哥坐在春晖堂说话。芝芝叫过他们,在靠边的一张椅子里坐下。转眼间,丫环把茶送来,芝芝不要喝茶,留神着大哥二哥说话。原来过了年父亲要带戏班进京祝寿,大哥跟二哥商量随行需带哪些贺礼。芝芝觉得一点没意思,想到里面转转。可想到大嫂人虽厚道,但整天闷闷不乐,而那个郑玉娥,虽说见过,但毕竟不熟,就没进去。

守诚见芝芝转东转西坐不住,就问有什么事?芝芝望二哥一眼,心想,这事最好别给他听到,就说:“有是有,还是等一会儿再说吧。”

守信手里转动着西洋美女鼻烟壶,盯住芝芝笑道:“什么了不起道的事呀,害怕让我听到?”

芝芝辩解:“谁怕你听啦?我是看你们在说正事,怕影响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