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新纪元(第6/6页)

三月里的一天,守信到盛元盐号查过账,心里想到戏班已排胡先生写的新戏了,便坐轿回府,换上一身轻装便服,摇一把川扇,往个园抱山楼踱来。

转过花厅,远远见夏山处有个人在吊嗓子,声音婉转悠长,穿云裂帛,如一根银丝在晴空飞转,忍不住踅过去。扶石细看,嘿,是他一直心心念念的凌霄。只见她在唱:

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

停半晌,整花钿。

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云偏。

步香闺怎便把全身现!

这是《牡丹亭》中的唱段。守信听了两句欢喜得不得了,蹑足上前,从背后将她轻轻一搂。凌霄眼角的余光早瞄到了他,只是口不停唱,佯装不知,见守信手揽过来,一把将它挡开,故作惊慌道:“二爷,你存心把人吓死呀!你不看到人家在练功吗?

捣什么蛋呀?”

守信哪舍得松手,搂住笑道:“你真是唱得太好了,把我骨头都唱酥了!”

“二爷松手嘛,让人看到!”

“看到就看到,怕什么?”

“不嘛!”

“那到藤花书屋去,那里没人,我跟你对唱。”

“二爷也会唱?”

“会!”

“我不去!”

“我的小乖乖,去嘛。”

“去可以,除非答应我一条!”

“答应你十条!”

“我不想叫凌霄,你让大家还叫我翠珠!”

“好,翠珠!翠珠!我的翠珠乖乖!”

这以后,凌霄就又变成翠珠,一闲下来就往藤花书屋跑了。

红衣轿女宿舍里,玉环将一迭半旧的纸牌码在桌上,招呼大家过来玩。睡觉还早,弄副纸牌消磨消磨时间挺好,西施、王嫱积极响应,可貂蝉闷闷不乐坐着不动。貂蝉的心事她们晓得,也就不再喊她,由着她去。过了一会儿,玩着牌的玉环见貂蝉不声不响往外走,忍不住叫她:“干吗去呀貂蝉?你就听我一句劝,别害相思病了,人家二爷早把你撂到脑勺后了,你干吗还自作多情呀?快过来玩牌吧!”

貂蝉还是出了门。

月亮亮堂堂,火巷地面上一半黑,一半白,白的是银子似的月光,黑的是墨一般的墙影,貂蝉在银子与墨上面踏着,默默往前走。近日戏班每晚排戏,通个园的院门关得迟,门头上吊着的两盏明瓦灯笼亮堂堂照着。貂蝉穿过院门,进了个园。

这些日貂蝉发现,自从八个小美人进园子后,二爷一日比一日理她少了,常到抱山楼看排戏,去了就不回,一泡半天。貂蝉不好到上房找二爷,只指望在这里能碰上,要是赶巧碰到了,二爷也许会跟她说些话——不,不是也许,而是应该,她貂蝉毕竟是二爷的人,陪过二爷好多次,二爷非常非常喜欢她,这是他亲口对她说的月亮升高了。白天鲜艳灿烂的花圃这一会儿黑乌乌的,月光照在上面,花树的叶子明明灭灭闪亮。

不知不觉,貂蝉转到夏山跟前。夏山腹中有石屋,石屋里有石凳、石床,石床旁有石几,石几虽狭窄,但平展展,放上一只烛台,可把四壁照得亮堂堂。貂蝉怎么也忘不了,一年前大约也就这个季节,二爷第一次带她到这里,在一对红烛的光影里,将她的身子要了通往石屋有一道石梁,石梁下是静静的池水,一轮圆月映在水里,水面上银鳞闪烁,鱼儿喋唼有声。透过这微响,貂蝉听到石屋里有人说话,声音虽小,但凝神侧耳可以听到。

“不行,不行,你先回答我话!”一个女子的声音。

“又什么话?你说,说呀。”二爷的声音。

“你带芙蓉是不是到这里来过?”

“瞎讲。”

“那玫瑰呢?”

“没,没呀。”

“不说实话!”

“嘿嘿,这不能怪我,你头一直仰得高高,我只好”

“只好找她们了?你对她们那副样子,叫我怎么理你?”

“我早就跟你说了,我最喜欢的是你,可你不答应我。”

“真的最喜欢我?”

“骗你小狗!只要你对我好,我谁都不理!”

“吹牛!老婆也不理?”

“不理,就理你一个!”

“哄我!”

“不哄,绝不哄”

接着一阵窸窸窣窣衣裙响。

貂蝉心口“扑通扑通”乱跳。一大片月光从头顶高高的豁口泻下,银子似的落在石床上。二爷赤身抱着一个雪白的人儿颤颤地叫:“我的翠珠乖乖,我要娶你,一定娶你,娶你貂蝉眼角噙着泪,成了石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