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乾隆皇帝到扬州(第6/8页)

拾阶而上,山越来越高,越来越险,一个个禁不住气喘吁吁,粘然汗出。终于到了山顶,顶上有一四角方亭,额为“拂云”。进入亭中,一个个转首四顾,但见天青云白,金风浩荡,园中诸景尽在脚下。目光越过园子,扬州城的雉垛望楼、街巷道路,以及那些深宅大院、鱼鳞瓦顶,尽在眼底。极目远方,江南诸山隐隐约约,如螺如髻。乾隆突然来了诗兴,索纸要笔。纸墨笔砚早已备着,一黄衣太监趋步上前放下案桌,另一太监伸纸掭墨。乾隆接过御笔,潇洒挥写:

游个园今朝驻跸饶余暇,园倚修竹竹倚花。

画船轻弋任瞻顾,轩堂近水实清嘉。

聒耳总嫌丝与竹,怡情那在鸟和花。

竹西小杜曾留句,尧年斯园第一家。

纪晓岚击掌而赞:“好诗!好诗!圣上为个园留下如此墨宝,康商总真是宏福呀。”

康世泰激动不已:“谢圣上隆恩!微臣当选最好的石料,请最好的石工,立一诗碑,永作供奉!”

山下有一清雅院落,院中有高楼,背依山壁,直入云霄,曰“丛书楼”。乾隆听说此楼藏书十万,不禁夸赞:“这很好,名园佳构,丽山秀水,确实也不能缺少崇儒重文的主题。此园西有觅句廊,东有丛书楼,一呼一应,格调就高了。”

再往前就到了冬山。

冬山用宣石叠就,宣石出自安徽宣城,又名雪石,体态浑圆,色灰白,有冰雪之状。

叠石者选用了一块块形似小狮子的象形宣石,因势堆叠,或高或低,或大或小,将冬山迭成了一幅“雪压百狮图”。远远望去,但见无数小狮在雪中嬉戏,一只只顾盼生情,憨态可掬。山脚下铺的是冰裂纹状白矾石,阳光照在上面,白光闪闪,如履薄冰。

冬山西边一带粉墙,墙上有二十四个孔洞。风从火巷冲来,穿越孔洞,呼呼作响,如十二月寒风呼啸,令人背生鸡栗。

纪晓岚请乾隆走近风洞观赏。原来透过风洞,墙对面竟是一片春景。

乾隆沉吟道:“这是取的腊尽春回之意。春夏秋冬转了一圈,终就是始,始就是终,是一种大轮回呀。”

纪晓岚击掌而赞:“圣上的终始说,道尽人世沧桑,高妙呀!”

一圈转下来,康世泰担心圣躬疲倦,于是请到冬山下的“漏风透月”厅品茗小憩。

转眼间,八个彩裙丽服的丫环捧着盛有茶壶茶杯的托盘翩然而至,先给乾隆奉上一杯,接着依次是贵妃、阿哥、格格,及随侍的列位大臣。

很好的茶,味酽,香清,气逸,乾隆问奉茶的丫环:“你给朕沏的什么茶?”

丫环嗫嚅:“回圣上爷,这茶不是小奴沏的,但小奴知道它的名字,叫魁龙珠。”

乾隆见丫环伶牙俐齿,秀丽俊逸,招手道:“你往近前走走,朕有话问你。”

丫环金莲移动,往前走了走,目光闪闪抬起,随即又怯怯低下,脸上腾起一朵红云。

乾隆含笑问:“你叫什么名字?”

丫环脸蛋越发往下低,双颊羞红。

坐在斜侧的康世泰两眼早已瞪起。她哪是什么丫环,分明是芝芝!这孽障,简直昏了头啦!

芝芝窃窃回道:“回圣上爷,小奴叫芝、芝芝。”

乾隆朗声夸赞:“芝兰之芝,好,好。孔子家语上说,‘芝兰生于幽谷,不以无人而不芳’,好名字呀。朕喝过全国所有的名茶,就是没喝过这魁龙珠,你能给朕说说吗?”

芝芝头微微抬起,目光仍然垂着:“小奴村野氓昧,没什么见识,圣上爷既然垂问,小奴不敢不答。据小奴所知,这魁龙珠在名茶录上并没有记载,它是我们府上老爷请茶师傅特制的一道家茶,用魁针、龙井、珠兰这三种茶中的极品窨制而成,目的是取魁针之清,龙井之味,珠兰之香,使三者融为一体。沏这道茶用水还有讲究,一般的山水泉水都不行,我们老爷专用第五泉的水。第五泉在扬州平山堂,品水大师将天下泉水进行了评定,它被评为第五,所以叫第五泉。不知这茶可合圣上爷口味?”

乾隆笑口大开:“很好,很好。你一个小丫环,对茶艺还知道不少嘛。可识得字?”

“回圣上爷,粗识几个。”

“看过些什么书?”

“《三字经》、《百家姓》、《烈女传》、《贤媛集》。”

“你可知道,这世上有一本专门谈茶的书?”

“听说过,叫《茶经》。”

“好得很,说点给朕听听。”

“《茶经》上说,好茶生于山明水秀之地,沐春风雨露,得日月精华,是天地间的灵物。茶道首在选茶,次在选水,末在选用茶具。水分三类,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煮水还有讲究,一沸水为婴儿水,二沸水为元宝水,三沸水为老人水。沏茶以元宝水为上。”

乾隆击掌夸赞:“说得好!”立刻要给芝芝行赏。小太监奉旨,给芝芝赏了两只玉佩,两匹宫缎,一盒宫花。

手心里一直攥着一把汗的康世泰,终于舒了一口气。

不知不觉已近黄昏,和珅令内务府传话:圣上远道而来,龙体为要,切切不可劳累,銮驾需回行在了。

乾隆哪里肯,传旨:纪晓岚与和珅陪他留在康府用膳,其余人等回返。

酒宴设在抱山楼。抱山楼比康府南大院吉庆堂大一倍,装饰豪华,堂皇气派。

乾隆南向坐,对面安座的是盐政李贵,两边成雁翅相陪的有,内阁大学士纪晓岚、中堂大人和珅、盐运使卢雅雨、扬州知府刘宣,紧侍乾隆之侧的则是康世泰。酒宴的丰盛不要说,雪燕、永参之外,驼峰、象白、鹿脔、熊蹯等一样不少,错列杂陈。但乾隆对这些没多大兴趣,唯一令他多动了几次筷子的,是一道清蒸鲥鱼,作料仅是几片冬菇,但鲜美无比。

“说说,怎么做的?”乾隆道。

康世泰立刻令人召来家庖。家庖抖擞如筛糠,口不能言,守信见状,上前代言:“启禀圣上,这鲥鱼是小民派船艇在江里张设罾网捕获。船上备有瓦锅泥灶,家庖将捕得的鲥鱼立刻宰杀,配上作料,入锅清蒸。从江边到敝府,三四十里,船艇一路快速行驶,赶到敝府,鲥鱼正熟。”

乾隆感叹:“了不得,这种吃法,算是得到美食的精髓了。只是朕在思量,不要说外地,就是扬州,寻常人家怕是很难吃到这么鲜美的鱼哟。如此想来,朕虽坐在金銮宝殿,却不如康商总活得滋润呀。”

康世泰避席跪谢:“微臣托生盛世,全赖圣上阳光雨露,微臣一丝一缕,乃至骨肉身躯,都是圣上所赐。微臣谨代列祖列宗、阖府人丁,谢圣上隆恩!”

乾隆道:“罢了,朕是给了扬州盐商不少便利,但真正经营谋划,还全靠你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