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得草(第4/4页)

这个人站在门边,她的衣服漏风翩翻。王生被人唤醒,看见这个老妇人走进屋来。她给炉火里添进一摞柴,烟雾将合;勾腰坐在床前,喂了半碗白米粥给王生喝。烟雾将歇时王生又睡着了。王生被门唤醒,风平烟静。他披衣下床,推手开得门外,寒天夜合,卷云勾月。茅草屋外左右青霭,乱山昏月后,衣上暗云。庭院里有座水池碧水荡漾,一望若玉,竟未冰冻。池子周边乃是石砌,东面的水沿边凿有小孔,老妇人跪拜在地面对那小孔低声祈祷,不多时那孔内便吐出一捧米来,老妇人的双手正好合拢。老妇人收好米说,你醒了。王生说,这是哪里。老妇人说,这是白米山,这池唤作白米池。王生说,我怎么会在这里。老妇人说,你被雪埋了。王生说,我的牛,我的牛在哪里。老妇人说,你的牛被强人劫了去了。王生说,我知道它被劫了,但又自个又追上来了。老妇人说,它是被第二拨强人劫了去的。王生说,是你救了我。老妇人说,我只是拿这样一捧米换了你过来。王生说,你为什么不也换了牛来。老妇人说,我没有那么多的米。王生说,你是怎么把我从雪地里刨出来的。妇人说,我没把你从雪地里刨出来,是那伙强人把你刨出来的。王生说,我要下山。妇人说,山下的雪太厚,你走不远的。夜晚,妇人煮了白米粥匀给王生半碗,王生半饱入睡。翌夜子时,老妇人又跪拜在白米池的小孔处祈祷等待,那孔遂再次吐出一捧米来。是夜,王生喝完半碗粥说,我才吃个半饱。老妇人说,原是只能管足一人饭饱,因你来才吃半饱,这尚且还好,总比没得吃强很多。待到第三夜,王生躲了身子击昏那老妇人,循着老妇人的姿势及祷词跪拜伏地,上下数次。及得拿了斧凿将小孔凿得大些,却不见粒米出来。又凿了更大的孔径仍不见稻米。遂拿大石砸了大豁口,却见白米池里的水源淙淙流尽,全往山下奔流。池底干涸时凿碎了砌石王生只得了一颗米。王生藏了那颗米,仰面而泣。正值月空,他提胸吸气掠风而行,下得山去。到了山下,积雪早已化去,树枝焚火。

那年大旱,井内生烟。蝗虫覆天漫地,饱了粒的麦穗顷刻而尽,村里饿死不少人。终日涛声拍岸的石马河终于枯了底。走板荒年的王生衣冠衰败,佝偻了背走在尘埃弥漫的小道上,他一步一脚地走出红烟绿雾,在石马垟的村头冒出身。走过石马桥前望见河底倒伏着一尊石马像,那石马断了一只耳朵。岸边的石牛像也早被人炸断了头,侧卧于枯草萎丛中。王生净了手脚回家,妻子正趴在床上被人日屄,王生躲在窗下的草垛里听床板的吱嘎声。完事后,满仓丢了半石粮食离开。等妻子穿好衣服,王生进屋横开妻子倒在床上睡着了。醒来时妻子睡在锅台边,怀里抱着假娃娃,灶下还冒着火,锅里沸腾的肉香味熏黑了王生的眼。王生叫醒妻子,问,崽子哪里去了。王生妻子又呼呼睡去。

是日傍晚,落日含口,正值万千鳞云碎碎剪乱霞,俱是日夕已落,倾覆白昼天。王生趁夜黑星稀将那颗米种进自家的荒地里。目视所处,四野苍夷。熬过荒年,石马垟的人们又继续日屄繁衍。日转流云,待到来年炎夏,石马垟的万亩荒地里长出了葱葱郁郁的稻子。石马垟的墙头瓦缝屋脊床下窗台都长满了稻子,王生踩过去,折损的稻子又茁壮恢复,俄顷稻穗里竟日夜汩汩流水。等那张叶结穗的万亩稻田里的水愈积愈多时,忽来一日,洪水浩荡,遮蔽了整个村寨。是夜,滔滔大水将沉睡的石马垟村寨和人们淹埋在浪涛里。揽陆地河湖千层斗浪,熠熠银光灿烂。七昼七夜后,云淡日彩,天地山川盖在水下,水面镜平,静若处子。石马垟复原了百年的万里水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