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5/14页)

“然后呢,周刊杂志上写,迄今为止女人挪用公款的案件,都牵涉到男人。所以梅泽梨花也是这样吧。不过我突然想到,她的情况,是男人开口让她给钱她就给,还是她自己主动说要给钱,不知不觉愈演愈烈的呢?”

“都一样吧。”和贵把只吃了一半的冰糕推到旁边说。

“嗯,是吗?比如现在,我说这顿我请是吧?但如果小和君你说‘这顿让你来请’,两者不一样的吧?”

“我不明白你想说什么。”和贵喝了一大口酒说道。此刻是她请客,的确有些尴尬。

“嗯,我自己也不明白了。可能喝多了。”睦实笑了。

如果有人叫梨花给钱,梨花就不会给了吧。突然间,睦实口中的“女友”和梨花映像重叠,于是和贵思考起这事来。要是别人让她掏钱,梨花一定不会掏吧。正因为对方不要她掏钱,所以她才会无止境地往外掏钱吧。无止境到几乎分不清哪些是自己的钱,哪些是别人的钱。

“麻烦结账——”睦实已然醉了,拖着欢快高亢的尾音喊来侍者。她如约拿出钱包,在侍者拿来的皮制账单夹里夹进几张纸币。和贵尽可能错开眼神不看这一幕,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和贵闪念道,这顿饭钱,睦实会记成是我叫她请的呢,还是她主动要请的呢?

若按惯例,和贵和睦实会再喝一家店然后回家。但那天,和贵从酒吧出来却同睦实一起坐上出租车,朝她公寓驶去。虽然醉了,不过这也是寻常事。也不是因为睦实过生日所以要多陪陪她。和贵只是不想回家。不想回到家,打开玄关的门、客厅的门,就看到牧子坐在餐桌前喝酒;不想被迫面对那些和金钱相关却无解的问题。他想,也许两个人已经没法走下去了。他很爱孩子们,但要真的觉得走不下去了,也无可奈何。和贵考虑起“离婚”这个字眼。牧子现在只会说些和钱有关的话,要真谈到离婚,她大概也只会又是赡养费,又是抚养费,说的尽是钱的事吧。把一切都给她也无所谓。就算每天只是为了给妻子和孩子寄钱而工作赚钱,也没多大关系。

饭钱、酒吧的钱还有出租车钱都是睦实付的。“我下次补上。”和贵在睦实的卧室里这样说道,“你看,圣诞节快到了吧。我们二十二号或者二十一号一起吃个饭吧,这次我请你吃大餐。”但和贵暗自思忖,请客吃大餐的钱该从哪里省下来呢。

“不用啊。”同和贵并排躺在床上的睦实笑了,“反正我吃了自己想吃的东西,喝了自己想喝的酒,是我希望你跟我一起回来的。多棒的生日啊。小和君,你再不回家会大事不妙吧?不用陪我啦,你快回家吧。”

结果,睦实连内衣都没穿就睡着了。回家吧,现在回去的话,三点就能到家,和贵心里这么想着,却没起身,手依然缓缓地摩挲着睦实的后背。对面有间便利店,所以挂在窗子上的窗帘泛着白光。心里一直想着回家吧,回家吧,睡意却越来越浓。和贵看着隐隐浮现出来的陌生的房间,心想,要能睡在这里,该有多么舒服。

反正我吃了自己想吃的东西,喝了自己想喝的酒……和贵凝视着睡在自己臂弯里的女人,蓦地感觉睡在那里的,是还没发生过关系就分手的梨花。

第二天周六,和贵到家时已是黄昏。

在睦实的屋内醒来,已时近中午,事已至此,和贵也管不了这么多了。他索性将错就错,等睦实睡醒后,一起到附近的超市买了食材回去。和贵做了早餐,说当作昨天睦实请客吃饭的谢礼。他很久没下厨了,在像是过家家般的小厨房里,做了番茄培根汤,又应睦实的要求做了红酒炖牛肉饭,再用西蓝花和芝士做了沙拉。吃完饭洗了盘子后,和贵回家了。

昨晚七点前,和贵给牧子发了条短信说“我和同年进公司的上田去喝酒,晚点回家”。之后没打招呼就在外留宿,牧子一定会勃然大怒吧。但他无所谓了,依然带着昨晚的心情朝自家公寓走去。她若是问起,就坦承自己在别的女人家留宿了。要是牧子大发雷霆,自己这边也情有可原。“每天都要被逼无奈地听你唠叨,‘想给由真买一台我以前那样的钢琴却买不起,想送贤人去上早教却做不到,想让那两个孩子学滑雪可连滑雪用具都买不起,又没有冬季的度假别墅。’总而言之就是我挣的太少,每天回家就要听这些,这样的家,你愿意回吗?”和贵下定决心要这么说给她听。从车站走回家的路上,他反复掂量斟酌着要对牧子说的话。

和贵趾高气扬地打开自家大门,却发现牧子和孩子们都不在家,房间里鸦雀无声。转遍了所有房间,还是空无一人。孩子们的房间收拾得干净利落,厨房的滤水篮里放着可能是早饭用过的餐具。和贵扑了个空,于是先换上了牛仔裤和运动衫,翻阅起叠好放在餐桌上的晨报。难道因为自己昨晚在外留宿,牧子带着孩子们离家出走了吗?想到这一点,和贵放下报纸抬起头来。洗过的衣服在阳台上迎风飘舞。有和贵的衬衫、运动短裤、运动衫;还有由真的衣服和贤人的小袜子。牧子的内衣为了不让人看到小心翼翼地盖上了毛巾。既然洗了衣服,晾了衣服,所以她会回来吧。不,也不一定。和贵胡思乱想着叹了口气。

自己到底想怎么办呢?报纸依旧摊在餐桌上,和贵思考起来。自己想和牧子一起生活下去吗?继续被她冷嘲热讽?两人间继续没法好好交谈?我们已经走不下去了,昨天不是已经得出结论了吗?但话说回来,自己可以甩手走人,就此和由真、贤人分开吗?同那两个甜甜地喊着“爸爸”扑过来紧紧抱住自己的可爱孩子,就这么再见了吗?

和贵叠好没法好好读下去的报纸,站起身。总觉得心烦意乱。没事去孩子们的屋里看看,瞅瞅卧室,又瞅瞅浴室。从包里拿出手机查看。没有来电记录也没有短信。给牧子打了个电话,但被语音提示告知对方已关机或者无法接通。合上手机后,显示屏上显示出了当下的时间,四点四十七分。

和贵穿上羽绒服,只拿了钱包和手机就出门了。他们应该很快就能回来吧。今天是什么日子呢?是贤人上英语课的日子,还是由真上体操课的日子?不对,由真上体操课了吗?就是因为牧子总说想让孩子们学什么但学费太贵,或者因为老师换了,所以哪一门兴趣课不上了,以致和贵几乎不知道,孩子们现在是在星期几上什么课。

和贵漫无目的地走了起来。走着走着,想到要不自己来做晚饭吧。自己给牧子做过饭吗?对于孩子们在上什么课一无所知,能说只是因为牧子唠唠叨叨说得太多吗?难道不是因为自己不想主动关心吗?难道不是为了不听什么学费、入会费的破事,不知不觉对孩子们的事都漠不关心了吗?和贵将双手插进衣兜,一边郁郁不快地胡思乱想,一边走向超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