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5/9页)

“第一次遇见你那会儿,你知道我去他家干什么吗?”

蓦地,光太像是恶作剧的孩子般狡黠地盯着梨花。梨花没有回答,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光太。

“我是去偷他的银行印章的。”光太依然一脸孩子气的表情,痛快地说道,“之前那部电影,我真心想做好,无论如何都需要资金。所以想借用一下他的银行印章,取个50万出来。反正管那人借个50万,他也不痛不痒啊。说不定他都不会发现钱被取走了,就那么一点的话。”

“所以你拿了?”梨花发觉自己询问的声音在颤抖。

“没,没拿。之前去的时候,印章全放在什么空饼干盒里,收在二楼柜子的小抽屉里。但那里没有,而且遇到了你,我吓了一跳。结果算是幡然醒悟吧。我突然冷静下来,觉得用这种手段从爷爷那儿拿了钱来做电影,也做不出什么正经东西。”

银行印章在佛龛的抽屉里啊。梨花在内心深处轻轻呢喃着,静静地问光太:“那你需要的那笔资金怎么办?”

“借的。”光太不以为然地说。

“从民间信贷?”

“每个月五万的话我能还上。”

“社团的那些人呢?为什么就让你一个人出钱呢?”

“啊,那些家伙能拿出来的钱也都拿了,虽然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钱。再说了,那毕竟是我的电影。不过不用担心啦,虽然才拍了一半,但我特别有自信,应该能在业余比赛上拿到奖,到时候就会有人来买版权。”

事情哪可能那么一帆风顺啊,话已经到了嗓子眼,又被梨花连同葡萄酒一起咽了回去。即便现在打破这个孩子的梦想也无济于事。而且,自己对电影一窍不通,说不定那个像闹着玩一样的电影,拍完的话真的是上乘之作,颇受好评呢!梨花反复如此思忖着,压抑着自己,努力不去想“怎么可能”。

“竟然聊了这么沉重的话题。”光太腼腆地笑了,拿起酒瓶晃了晃,“啊,葡萄酒几乎没了。喝了好多呀,今天。”

光太坚持这次要由他来埋单。梨花想着“怎么能让负债的穷学生付账呢”,拿出了钱包,但是光太执意要自己付钱。

“这点小钱在你看来也许不过是孩子的零花钱吧。”他甚至如此赌气地说道,所以梨花也就不再坚持。梨花对结完账来到店外的光太低头致意,说了句“谢谢款待”,结果光太一言不发牵起了梨花的手,与她十指紧扣。高架桥下的小饭店和之前一样处处热闹非凡,时间仿佛从那时起就停滞了一般。到达高圆寺车站时,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还有电车吗?光太问。梨花从未如此晚归,不知道涩谷发车开往长津田的末班电车是几点。

“要不去我家?去我家的电车还有。”光太站在检票口,抬头看着通往站台的台阶问道。

“我打车回去。”梨花说。

“也是,从高圆寺打车到长津田,对你来说不算什么啊。”

光太语带嘲讽,松开了两人紧扣的手。梨花仿佛要抓住他的手一般再次握紧:“一起上车吧,去个什么地方呢?”她注视着通往站台的台阶轻声说道。

梨花当然有罪恶感。她也知道,自己做的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却没意识到,这是犯罪。要说为何,因为孝三是光太的亲人,而且诚如光太所说,从存款总额来看,光太借的数额实在微不足道。只借一小段时间,加上利息还上就万事大吉。梨花甚至想,假如光太半年之内还不上的话,就自己替他还好了。

“这是存单,您好好收着,别弄丢了啊。”

梨花把定期存单放到矮几上,笑意盈盈地注视着孝三。

“青叶台,你常去吗?”孝三取出保管存折和保险单之类文件的黑色文件夹,把存单塞进去后向梨花问道。

“我很少有机会去。啊,平林先生,您能把预收证明还给我吗?”

“啊,预收证明啊。那个,哪儿去了呢?”孝三哗啦哗啦地翻着文件夹,眯缝着眼睛取出数张纸片,“哪个是呢?”他戴上放在旁边的老花镜。

“啊,是这张。存单您已经收好了,预收证明我就收回去了。能麻烦您在这里盖章吗?确认您交给我们的200万日元确实给您存为定期了。”孝三在自己所指的地方盖上印章时,梨花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瘦骨嶙峋的指节。

“青叶台有个什么酒店,听说一楼开了家相当气派的餐厅。塞了宣传单来呢。”老人站起身,从集中堆放报纸的地方拿来彩色的宣传单递给梨花,“你看,就是这家。怎么样?偶尔去吃顿这种豪华大餐吧。”

“谢谢您邀请我。真的,这种地方我很少能去。”

宣传单上附有照片,刊登着酒店的特别策划和酒店内的餐厅介绍,梨花看着宣传单,赔着笑脸回答道。

“那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这个……周六周日不太方便出门……我回头找找什么时间有空吧。”

“你总是这么说,但还不是一次都没陪过我啊。”

“穷人哪有时间啊。那,预收证明我拿走了。”梨花把预收证明小心谨慎地收进包里。

竟然是200万日元。上周梨花向孝三介绍了银行定期存款的新产品,建议他先存个100万日元试试看。梨花带着碰运气的心情想,大不了被拒绝而已。结果孝三不仅应允,而且准备了200万,整整多出一倍,打电话来让梨花过去办手续。

接到联络那天,梨花从银行拿出一张已经盖上了银行印章的空白定期存单。约40厘米长20厘米宽。当然,若不用专用机器打印,再加上分行行长的印章,这完全是废纸一张。那天,梨花坐上开往城郊的电车在中央林间站换乘小田急线,来到了町田。在车站附近的闹市区找了家印章店,委托店主根据印迹制作一枚相同的印章,然后又去找自助复印社。在一条年轻人摩肩接踵的路上,梨花不费吹灰之力就在一栋商住楼的地下找到了复印社,将存单正反彩色复印了三十份。

在与车站毗邻的商场买了熟食,梨花回到家已超过六点半了。打开厨房灯,梨花准备起晚饭。卷心菜切好浸到水里,用豆腐和干裙带菜做了酱汤,把买来的沙拉和油炸食品移到盘子里。八点过后正文回来了,梨花同他一起用了晚饭,趁着正文洗澡的时间,收拾碗盘。

过了零点,梨花在正文入睡后蹑手蹑脚地从床上下来。屏住呼吸下了楼,打开号称书房但几乎成了储物间的房门。房间里弥漫着灰尘的味道。她关上门,把正文的文字处理机接上电源。梨花没开灯,文字处理机的屏幕发出蓝白色的光,映照在她脸上。她研究了字体的种类,空出不等的间隔,试着输入数字,再打印到白纸上。打印机发出的声响出乎意料地大,梨花身体僵硬地注视着机器吐出的纸张。再把印上数字的纸和存单复印件重叠。日期的地方对上日期,利息的地方对上利息,用铅笔做着标记,又重新打印了一遍。打到第十八张,虽然多少还有些错位,但貌似终于在容许的范围之内了。这才想起要流汗似的,汗水顺颊而下。梨花用手背擦拭着,垂下眼睛看着自己濡湿的白色肌肤,不知何故脑海中却浮想起光太的笑容。他那如同放了心似的,绽放的健康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