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相逢却似曾相识,未曾相识已相思(第2/3页)

正是在这种信念的作用下,于祐拖着病体,又来到御沟边,沿着水流找到了源头。原来御沟的水流只是经过皇宫,它的源头在皇宫外面。这时,他看着御沟中顺水漂流的落叶,心中一阵阵地激动,仿佛梦想因此就会成真。他拾起一片红叶,也在上面题了一首诗:

“曾闻叶上题红怨,叶上题诗寄阿谁?流水无情何太急,红叶有意两心知”。

写完后,他把这片红叶放入御沟的上游,看着它飘飘荡荡,流进了皇宫里。

我们来客观分析一下,于祐的这种行为到底有多荒唐。第一,你根本无法知道这红叶流进了皇宫能否被人注意到。它有可能怎么进去的,怎么出来,就像学生们听课,左耳进,右耳出,这叶子最大的可能就是上游进,下游出,流入皇宫不过是到此一游而已;第二,就算它进去了,也被人拾到了,谁又能保证那个人一定是当初叶上题诗的那一位呢?第三,就算过于幸运,拾到落叶的真便是在叶上题诗的那一位,但宫门一入深如海,她又怎么出得来又怎么与你相认呢?第四,就算她侥幸出宫了,又怎么知道你这首红叶诗是谁写的,人海茫茫,又到哪里去找你呢?所以我们不难发现,于祐这一做法确实荒唐,但不要忘了,你我这样想,那都是局外人,于祐他不这样想,他想到的只有千里姻缘一叶牵,一切自有命运的力量!这就像莱特兄弟相信他们能飞,于是他们最终飞起来了一样。果然,这片红叶开始发挥它在于祐人生中的关键性力量了。

经过这次落弟之后,于祐先是怀揣着那片红叶永远告别了科举的考场,以后他再也没参加科举,要是他还一如既往地考,说不定哪天考中了,就再也没有后来的故事了。然后他像我们开头说的来到了韩泳家做家教。唐僖宗乾符元年(874),天下大旱,皇帝为了表示自己崇尚节俭,带头做个示范,于是遣散宫女三千人,以显其施政的仁厚。有一个宫女叫韩翠萍,被遣散后无家可归,于是寄住到她远房亲戚韩泳家中。

有一天,韩泳突发奇想,就跟于祐做媒,说这个韩翠萍原本也是良家女子,刚刚三十岁,比你小一岁,眉清目秀,才貌出众。而你也老大不小了,我来撮合一下,让她嫁给你,你看怎么样?要知道于祐这时候已经三十一岁了,在现在也算是大龄青年了,在古代那要算是老龄青年了,实在不能再等下去了。于祐听到这话,立刻叩谢允诺。于是,韩泳请人做媒,帮助于祐送了彩礼。一切都按照礼仪妥办,成就了这件婚事。

成亲之后,说这个韩翠萍有一天偶然在于祐的书箱里见到了那片红叶,不由得大吃一惊,说:“这是我所作的诗句,这是我亲手放于御沟中的红叶,相公你是怎样得到的?”于祐就把捡到红叶的始末告诉了韩翠萍。韩翠萍马上说:“这真是巧了,我从御沟中也捡到一枚红叶,不知道又是什么人作的呢!”于是开箱取出红叶,于祐一看,正是自己的那片红叶,当时是热泪盈眶,心里说“my god!我滴个神啊!这真是一切自有天定,不可不信缘啊。”当年在心中发下的宏愿竟真的实现了,谁能说这不是命运的力量呢?两个人拿着题诗放流的红叶,惊叹不已,感慨不已。

后来,韩泳设宴招待于祐和韩翠萍。韩泳说:“你们二人怎么答谢我这个媒人了”!韩翠萍笑道,说:“我和夫君天作之合,媒人却不只是你呢!”韩泳说:“这从何说起呢?”韩翠萍要来纸和笔,作了一首诗:

“一联佳句题流水,十载幽思满素怀。今日成却鸾凤友,方知红叶是良媒”。

有的读者朋友可能会问:“传说吧?要不就是小说吧?真得有这么神的事儿?”还别不信,还就真有这事儿,而且还不只一件。

于祐和韩翠萍红叶传情的故事最早见于北宋文人张实的《流红记》,其中还记载了唐昭宗时,宰相张濬曾作诗记述了这段传奇故事:“长安百万户,御水向东流。水中有红叶,惟君得佳句。子复题脱叶,送入宫中去。深宫千万人,叶归韩氏处。出宫三千人,韩氏籍中数。回首谢君恩,泪洒胭脂雨。寄寓贵人家,方与子相遇。佳聘六礼具,百年为夫妇。儿女满眼前,青紫盈门户。兹事自古无,可以传千古”。 可见此事不虚。

唐人孟棨所作的《本事诗》中也曾记载过与此类似的另一个故事:在唐肃宗时,诗人顾况一次与友人游园,于流水中得到一张大梧叶,上面有诗一首:“一入深宫里,年年不见春;聊题一片叶,寄与有情人”。个性洒脱的顾况见诗后,也取一片树叶,题诗在上:“愁见莺啼柳絮飞,上阳宫里断肠时;君恩不禁东流水,叶上题诗寄与谁?”,让其泛于波中,随水漂流进宫。十多天后,友人在东苑游春时,又得一红叶题诗,当即带回送给顾况。诗是这样写的:“一叶题诗出禁城,谁人酬和独含情?自嗟不及波中叶,荡漾寻春次第行”。遗憾的是,这一段缘分终究没能成为类似于祐夫妇的佳话。

另外,于祐题红叶诗的时候曾有一句叫“曾闻叶上题红怨”,也就是在他之前他就应该听说过这种红叶题诗的事儿。那在他和韩翠萍之前是不是还有这样的事儿呢?还有!明人徐应秋的《玉芝堂谈荟》里就记载了唐德宗时,这比于韩恋要早了将近一百年,奉恩院王才人养女凤儿,就曾在红叶上题诗,放在御沟中随水流出。进士贾全虚得到了此叶,认真起来,怀恋题诗的人,以至于经常思念泣下。德宗皇帝知道了,查问其事,最后将题诗的凤儿赐给了贾全虚为妻。你看,不看不知道,世界真奇妙。一看才知道,奇妙还不少。这么多红叶题诗、缘定今生的事儿,难道还能说此事只是读书人善意创作和加工的吗?

我曾经在自己上课的班上做过一个小小的调查,结果是在听过红叶传情这个故事之后,百分之九十的人都肯定地认为这是一个民间的传说故事,也就是不认为这是实有其事的。这还只是年青的大学生们的想法,等到他们在社会上再摸爬滚打几年,就会有更多的人不会相信真的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因为在我们成长乃至成熟的过程中,我们会越来越老于世故,越来越现实,越来越不相信有奇迹会发生。我们把这种心态美其名曰叫“理性”。事实上我觉得这反倒是成长的悲哀。这至少反映出这种心态的三种不良的方面来:

第一,旁观者姿态。我们有一句话叫“旁观者清”,本来是说旁观者容易把事情看得清楚,但事实上,我们成人化之后,往往看重的是旁观者的清闲、轻松和不负责任。所以我们奉行一条生活准则叫“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但这种姿态成为习惯之后,很多人是“事若关己”,也同样会“高高挂起”,所以在工作与生活里会有很多事儿,很多细节,我们只要能糊过去就行,而不是借此来求新局面,新境界,事实上我们常说没有机会,实际上是因为我们已经不会把一片顺水流来的红叶当成改变人生的机会而已。所以我认为这种旁观者姿态决定了大多数人生活中的平庸与碌碌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