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13(第4/6页)

我点点头,朝他伸出手。他与我握手时,看上去欲言又止。随后他飞快地讲道:“要知道,你那个样子从不列颠剧院离开,我们都感到很遗憾。”我耸耸肩,“还有姬蒂,”他继续说,“真的,姬蒂是我们之中最难过的那个。她和沃尔特一起写了告示,就登在《时代》和《参考周报》上,连着登了好几周。这些,南,你难道就没看见吗?”

“没有,比尔,从来没有。”

他摇了摇头。“而现在,你在这儿,打扮得像个爵爷!”但他向我的西装投去了怀疑的一瞥,接着说道,“你确信吗,你真的肯定你现在一切都好?”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再次望向了戴安娜。她正歪着头追寻我的身影,旁边站着玛丽亚,沙丁和迪基。迪基捧着个放着我们饮料的托盘,把单片眼睛举在眼前,说道:“酒要变温啦,戴安娜。”听上去怒气冲冲的。大堂里的人已经变得稀少,所以我能清楚地听见她讲话。

戴安娜又歪过头说:“那孩子在干什么呢?”

“他在和那个黑鬼讲话,”玛丽亚答道,“衣帽间的那个!”

我感到自己的脸颊烧红了,迅速回头看比尔。他原本跟随着我的目光,可现在被一名递来外套的绅士拦截了,他把外套接过柜台,转身挂上了那排衣架。

“再见了,比尔。”我说,他侧过身点点头,给了我一个难过的微笑作为告别。我退了一步,可又立马回到柜台,手搭上他的胳膊问道,“姬蒂的表演时间,老莫的节目表上排的是什么时候?”

“她的表演时间?”他一边思索一边叠着斗篷,“我不太确定。下半场的开头几个节目里吧,九点半左右……”

随即传来了玛丽亚的声音:“内维尔,是小费有问题吗?”

我意识到,要是再在他那儿多磨蹭一会儿,有些相当可怕的场景会立刻上演。我没有再看他,而是飞快地回到了戴安娜身边,说没什么事,我很抱歉。可当戴安娜举起手想把我之前弄乱的头发抚平时,我感受到比尔落在我身上的目光,躲开了;当她勾起我的手臂,玛丽亚走近勾起我的另一条时,我的脊背似乎一阵战栗,就好像被一把手枪顶着似的。

剧院大厅本身富丽堂皇,而我只是目光呆滞地注视着一切。我们没有包厢——已经来不及定包厢了——不过我们的座位绝佳,就在正厅前排的正当中。然而,由于我的缘故我们晚到了,正厅几乎已经坐满。我们不得不跨过二十多双腿才能落座。迪基把酒弄洒了。沙丁咬了一位围了狐裘围脖的贵妇。戴安娜最后落座时,抿着嘴唇面色不悦——这根本不是她为我们安排的入场方式。

而我坐下,对她无动于衷,对一切无动于衷。我心里想着的只有姬蒂。她依然在剧院,和沃尔特一起演出。比尔每天都能见到她——之后就能见到她,演出结束后,就在他接弗洛拉的时候。哪怕是现在,就在即将亮相登场的歌剧演员往脸上涂抹油彩时,她也坐在三条街开外的化妆室里上妆。

我正想到这里,指挥出现了,掌声随之响起,灯光熄灭,观众安静下来。等到乐声终于奏响,帷幕拉起之际,我却恍恍惚惚地盯着舞台。而演唱开始后,我一阵哆嗦。上演的歌剧是《费加罗的婚礼》。

我几乎记不起演了些什么。我只是想着姬蒂。不知怎的,我的座位仿佛变得尤其狭窄坚硬,让我不适地扭动挪移,直到戴安娜靠过来小声要求我坐定。我一直在想,那段日子里,我走遍整个城市,害怕会在某个拐角看见姬蒂;我想到了我采用的伪装,就是为了避开她。实际上,在我当男妓的那些日子里,避开姬蒂已经成了我的第二天性,因此纵观伦敦,我会自动规避某些区域绝不涉足;在找寻新的街区之前,我还会花时间思考,不在一些街道做任何逗留。我就像是一个身有瘀伤或者肢体折断的人,学着如何在人群里走动却不挤压到伤口。如今,得知姬蒂离我这样近,这感觉如同我不得不亲手挤压伤口、扭曲残肢一般。乐声渐响,我的脑袋开始作痛,我的座位似乎变得前所未有的狭窄。我看向手表,可昏暗的灯光令我看不清表盘。我得倾斜表面借用舞台上的灯光,可动作时手肘撞到了戴安娜,她愠怒地叹了口气,瞪着我。手表显示八点五十五分——我真庆幸我之前给它上了发条!歌剧正进行到滑稽的那幕:伯爵夫人和她的女仆逼着男孩穿上裙子并把他锁进柜子里,这里的演唱和闹剧简直糟透了。我转向戴安娜,开口道:“戴安娜,我受不了了。我会在大堂那儿等你。”她伸手抓住我的胳膊,可我挥开了,并站起身来,“抱歉,哦!抱歉,哦!”我冲每一位恼火的先生女士招呼了一路,磕磕绊绊地碰到了许多双腿,我步履蹒跚地穿过了一排座位,朝引座员和大门走去。

和舞台的喧闹相比,外面的大堂真是清净。意大利人正坐在衣帽间看报纸。我走向他,他嗤笑一声。“他没在这儿。”我问起比尔时他回答道,“表演一开始他就不在这儿了。你要拿斗篷吗?”

我说不用了。我离开剧院,向德鲁里巷进发——我很在意我的西装、闪亮的皮鞋还有别在翻领上的花。走到米德尔塞克斯时,我看到一群男孩正在研究节目单,并对着表演评头论足。我走上前,越过他们的肩膀猛瞧,想找出那个我需要的名字和节目。

沃尔特·沃特斯与姬蒂,我终于看到了。我震惊地发现姬蒂去掉了“巴特勒”的姓氏,还得借由沃尔特的旧艺名上戏。如比尔所说,他们差不多排在下半场的开头——单子上的第十四个节目,排在一名歌手和中国魔术师后面。

票亭里坐着个穿紫罗兰色裙子的姑娘。我走到窗前,朝大厅点点头,“现在谁在台上?”我问道,“第几个节目了?”她抬起头,看见我的装束,嗤嗤地笑了起来。

“你迷路了,亲爱的,”她说,“你要看的是歌剧,就在拐角那儿。”我咬着嘴唇,一言不发,她收起微笑,“好吧,阿尔弗雷德爵爷[45],”她随后讲道,“现在是第十二个,贝拉·巴克斯特,东区的考克尼女歌唱家。”

我买了张六便士的票——当然,她做了个鬼脸:“早知道我们应该铺块红地毯的。”实际上,我不敢坐得离舞台太近。我想象比利小子跑来剧院告诉姬蒂,他见着我了,还有我的打扮。我依然记得,在一个小剧场里,当你踏出聚光灯,你就能看到观众席和舞台离得多么近。当然啦,加上我的外套和领结,我会变得相当显眼。要是姬蒂在我看她表演时瞧见了我,她本应为沃尔特献歌,眼神却要与我交汇,那将会多么可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