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5(第4/6页)

但是当他把镜子递给我的时候,我对自己的变化满意地笑了。他没有把我的头发剪得和姬蒂一样短,而是让它自然下垂到我的领口,是个波希米亚式的发型。没了辫子把头发拉平拉直,它令人吃惊地翘起来了,形成了几个发卷。有几束头发挡住了我的眉毛,他用手掌给我涂了点头油,让它变得像猫毛一样光滑,像戒指一样闪耀。我扭过头,抚摸着我的头发,发现我的脸颊变得更红润了。理发师接着说:“看吧,你肯定会觉得有点怪。”然后他教我怎么戴假辫子,像姬蒂一样把短发掩盖起来。

我什么都没说,但我脸红不是因为后悔,而是因为觉得自己剪短的头发和露出的脖颈很俏丽。我脸红是因为——就像我第一次穿上裤子那样——我觉得自己蠢蠢欲动,身上变得温热,变得想要姬蒂。真的,我穿得越像男孩,就越想要姬蒂。

而姬蒂,尽管看我剪头发的时候一直在微笑,但看到我又戴上假辫子就笑得更开心了。“这更像那回事儿,”当我站起来把裙子捋顺的时候,她说,“短发配裙子真是有点吓人啊!”

回到吉妮芙拉路,我们发现沃尔特正在那儿等着,邓迪太太在摆放午餐的碗碟,我的新名字就在这里诞生了,来和我大胆的短发相称。

在坎伯韦尔的首演我们觉得用平常的名字就可以,报给主持人的也是“姬蒂·巴特勒和南希·阿斯特利”。然而现在我们变得人气十足,沃尔特的经理朋友与我们签了一个为期四周的合约,问我们要在海报上印什么名字。我们知道必须保留姬蒂的名字,因为她在过去的半年里已经凭借这个名字获得了成功,但沃尔特说“阿斯特利”听起来太普通了,我们能不能想一个更好的?我觉得无所谓,说只要保留“南”就好了,因为这是姬蒂给我取的名字。我们吃午饭时,每个人都给我想了名字。“小心肝”说“南·洛夫”,西姆斯说“南·瑟金特”,珀西说“南·斯卡利特,不,南·西尔弗,不,南·戈尔德……”,每个名字都是一个美妙的崭新的我,就像站在货架杆旁试西服一样。

但是没有一个合适的——直到教授敲了敲桌子,清了清嗓子说:“南·金。”尽管我希望像很多艺人那样说,我的艺名背后有一个非常有趣或者非常浪漫的故事——我们在一个特别的地方打开了一本特别的书,然后发现了它,或者我在梦中听到了这个让我颤抖的名字——但我还是实话实说吧,其实就是我们需要一个名字,然后教授说了“南·金”,然后我觉得不错。

因此当天晚上我们回到坎伯韦尔的时候,就是用“姬蒂·巴特勒和南·金”的名字来重演我们头天晚上的戏码,并进行了一些改编。“姬蒂·巴特勒和南·金”出现在海报上,排名不断提升,从中间的位置提升到第二,又到了第一。我们不仅仅在坎伯韦尔演,几个月后我们得以在伦敦的二、三线音乐厅演出,直到后来又渐渐在一些西区的音乐厅演出……

我也说不出观众为什么会喜欢看我和姬蒂一起表演更甚于看姬蒂的单人演出。或许就像沃尔特预见的那样,因为我们的形式新颖——尽管后来有很多人模仿我们,但是在1889年以前还没有我们这样的组合。或许还是沃尔特预言的那样,一对穿男装、戴礼帽、穿长靴的女孩比单独一个更令人激动,更有魅力,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活泼俏皮。我知道我们两个搭配起来真的非常俊俏,姬蒂留着深棕色的短发,而我的淡黄色头发柔顺闪亮;她穿着一英寸高的鞋子,我穿着女性化的平底鞋,那剪裁得当的西装凸显我苗条的身材和女性的曲线。

无论是什么造成了这些改变,效果还是不错的,不,简直是好极了。我们不仅大受欢迎,还出名了。我们的薪资上涨了,一个晚上在三个音乐厅演出,有时候是四个。现在,当我们的马车遇到交通拥堵,我们的车夫会喊:“我车里载的是姬蒂·巴特勒和南·金,得在十五分钟内赶到霍尔本的皇家剧院。麻烦让个路好吗?”另一辆马车的车夫就会为我们挪动一下,并且扬起帽子向我们的车窗微笑致意!现在我也和姬蒂一样收到了鲜花、晚餐的请柬,并且有歌迷向我索要照片和签名,给我写信……

过了好几个星期,我才明白这一切是真实发生在我身上的;过了好几个星期,我才相信观众是真的喜欢我。当我终于意识到的时候,我爱上了我的新生活,爱得深沉。成功的喜悦易于理解,让我快乐的是我的新技能——表演的快乐,展示的快乐,伪装的快乐,穿着帅气的演出服,唱着粗俗的歌——这是最让我震撼和激动的。在此之前,我在舞台一侧看姬蒂在舞台的灯光下和一大群吵闹的观众调笑就觉得满足,现在,我突然也加入了这个行列,被观众快乐而羡慕地凝视着。我无法控制地爱上了姬蒂,现在,我变成了姬蒂,我觉得我有一点爱上了自己。我喜欢我的头发,整齐又顺滑。当我穿裙子的时候,我很少注意自己的腿,然而现在,我发现我的腿纤细修长,腿形漂亮。

听起来很虚荣,但我并没有,也从来没有,因为比起自恋,我还是更爱姬蒂。我知道这个表演依然属于她。我们唱歌的时候,主要还是她在唱,我只是轻轻地给她一些简单的和声;当我们跳舞时,也是她跳那些高难度的舞步,我只是在她旁边漫步几圈,或是跳些滑步。我是她的烘托,她的回声,我是她巧妙地投射在舞台上的影子。但是,就像影子一样,我借给她棱角与深度,这一点很关键,是她以前没有的。

我的满足绝不是虚荣,而是爱。我们演得越好,我们的爱也越趋于完美。毕竟,这两样东西,演出和爱,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它们是一同诞生的,或者,我喜欢把它们看作相互催生的,演出只是爱在公开场合的表现形式。我和姬蒂刚成为恋人时,我向她保证“我会小心”。我说得很轻松,因为我以为这并不难。我信守诺言,从未在有人偷看或偷听的时候亲吻她、抚摸她或者对她说情话。但这并不容易,更没有因为时间的推移而变得简单,只是变成了一种令人疲倦的习惯。当我们整个晚上都浑身赤裸地热烈拥抱在一起以后,白天保持距离保持冷静怎么可能容易呢?当我在私下里看她看到眼睛生疼,呼唤她甜蜜的名字呼唤到嗓子发疼的时候,在别人面前不注视她,咬住嘴唇不和她说话又谈何容易?和她一起坐在邓迪太太的餐桌上,在剧院的休息室里,或者走在伦敦的大街上,我觉得自己好像被铁链所束缚,被蒙上了眼睛,堵住了嘴。姬蒂允许我爱她了,但她说,这个世界只允许我做她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