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2/4页)

有一次,那是几个月前,凯特也曾尝试过穿裙子来学校。不是那种沙沙作响的裙子,实际上是一条镶有铆钉的前拉链牛仔裙,但她觉得它多少可以让她显得……柔和一点。年长的教师们一眼看穿了她,神秘地眨着眼睛。“某人今天很卖力哦!”鲍尔夫人如是说。凯特则回答说:“什么?这个?我穿它只是因为别的衣服都洗掉了,就是这样。”然而亚当似乎并未注意到她穿了裙子。不管怎么说,事实证明她穿裙子是不切实际的——爬立体方格铁架时很不方便——而且她也摆脱不了在教师休息室的全身镜里看到的自己样子的困扰。她想到了“老来俏”这个说法,尽管她知道自己并不老,至少尚未如此。第二天,她又换回了牛仔裤。

此刻亚当信步走到她身边,对她说:“你注意到没有,有些日子特别容易出事?”

“容易出事?”

“刚刚那个孩子,手肘擦破了皮。然后今天早上,我班上的一个男孩子把自己的食指放进了削笔刀里——”

“哎呀!”她说,不自觉地缩了一下。

“就在午饭前汤米·巴斯把门牙给摔掉了,我们只得打电话给他妈妈,让她把他接走——”

“哎呀,今天的确是多事之日,”凯特说,“你把那颗牙齿浸在牛奶里没有?”

“牛奶里?”

“你把它浸在一杯牛奶里,兴许它还能重新植上呢。”

“哦,不,我没有,”亚当说,“我只是用一张纸巾把它包住了,没准他们要把它留给牙仙。”

“嗯,别担心。只是一颗乳牙而已。”

“你怎么知道可以浸在牛奶里的?”他问。

“噢,我就是知道的。”她说。

她不知道该怎么摆放双手,于是便开始前后甩动手臂,然后她想起邦妮说过这样子看上去像个男生(记上邦妮一笔)。她停下摆动,把手插到后口袋里。“我九岁的时候,有次被橄榄球撞掉了一颗已经长成的牙齿,”她说出口之后才意识到这话听起来太不像个女生会说的了,于是又补充道,“我正好在回家路上经过一个球场,就这么被撞掉了。但我们家的女管家知道要把牙齿浸在牛奶里。”

“是吗,这招肯定管用,”亚当说,他现在正更加仔细地打量着她,“你的牙齿长得真好。”

“哦,你真是……你这么说也太贴心了吧?”凯特说。

她开始踮着穿着球鞋的脚在操场地上画弧线。接着索菲娅走了过来,然后她和亚当聊起了一种免揉面包的制作方法。

在下午一小时的活动时间里,那个芭蕾舞演员娃娃和水手娃娃又换了一种方式上演分手(凯特都不记得他们是什么时候复合的)。这次他们分手是因为水手娃娃表现不得体。

“求你了,科迪莉亚,”扮演水手的艾玛·G说道,“我下次再也不会不得体了,我保证。”

但芭蕾舞演员说:“嗯,很抱歉,但我已经给了你一次又一次机会,现在我对你的耐心已经到极限了。”接着雅米莎从一把凳子上摔了下来,额头上肿了一个巨大的包,证明了今天的确是亚当所说的多事之日,凯特好容易才哄完她,克洛伊和艾玛·W又互相大叫着吵了起来。

“姑娘们!姑娘们!”昌西夫人说道。她对于不和的忍耐度相比凯特要低。克洛伊叫道:“这不公平!艾玛·W霸占了儿童玩具!她有‘尿裤子娃娃’‘尖叫宝宝’和‘生理娃娃’[1],而我只有这个又旧又傻的木头匹诺曹!”

昌西夫人转向凯特,显然是希望她从中调停,然而凯特只是对她俩说:“好吧,你们自己解决吧。”说完就离开她们,走去看男孩子们在做什么。有个男孩也有一只娃娃(她看到的是一个小人娃娃),他把它头朝下在地板上滑动着,嘴里说着“呼,呼”,好像那是辆卡车。这看上去有点浪费,因为小人娃娃现在供不应求,但凯特已无力再管这事。

受伤的情绪从她胸口一直蔓延到了左肩,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要心脏病发作了。真要这样她倒求之不得。

一天结束后走在回家的路上,凯特回想着和亚当的对话。“哎呀!”她是这么说的,而且不止一次,还说了两次,用的是那种她所鄙夷的造作的女孩子气的语调,她的声音也比平时要尖一点,每个句子的末尾故意音调上扬。愚蠢,愚蠢,愚蠢!“你这么说也太贴心了吧?”她是这么问的。戈登太太的小型鸡爪枫[2]在她经过时轻扫她脸颊,她恶狠狠地朝树叶打去。快走到明茨家时,他们家的前门打开了,她赶紧加快步伐,免得要和任何人说话。

邦妮还没回家,正好。凯特把包甩在客厅的躺椅上,来到厨房找点东西吃。她的胃后知后觉地发现她跳过了午饭。她给自己切了一块切达干酪,边大声嚼着边在厨房里晃荡着,思考明天她要在杂货超市买些什么回来。如果下周的肉糜都不放肉的话(她已经决定就这么做,让邦妮尝尝没肉的滋味),她就得增加其他配料的量——或者是小扁豆,或者是黄豌豆。因为父亲制定的晚餐配方是定额定量的,因此他们每周五晚上正好吃完那锅肉糜。但这个星期是个例外:邦妮因为改吃素食而没动肉糜,即使加上周二晚上皮奥特尔狼吞虎咽吃下的一大份,也未能解决邦妮没吃的那部分。所以他们明天得吃剩菜了,父亲肯定会不高兴。

她老大不情愿地从购物清单里删去炖牛肉这一项。清单是电脑生成的——她父亲发明的,上面按照超市货架的顺序列着家里的日常所需品——凯特每周所要做的就是划去那些不需要的东西。今天她划去的是邦妮平常当零食吃的腊肠棒;她没有划去牛肉干,还加上了洗发水。后者在她父亲开的那张标准清单上是没有的,因为他觉得一块普普通通的肥皂照样洗得干净,价格却只是洗发水的几分之一。

在以前,他们还有个管家的时候,家里的采购还不是这样严格刻板。不是巴蒂斯塔博士没尝试过用他那套,只是拉金太太不拘小节的性子总让他实施未果。“想到需要什么的时候就把它记下来,这有什么不对的呢?”每次他催她采用他那张标准清单的时候,她都会这样反问道,“这又不是什么难事:胡萝卜、豌豆、鸡肉(拉金太太以前会做一种非常美味的鸡肉馅饼)……”在他没听见的时候,她还会悄悄告诫凯特,千万别让男人插手家务活。“他会被家务冲昏脑袋的,”她说,“你的生活从此就不再由你做主了。”

凯特关于母亲的寥寥记忆中,有一件事是某次她和父亲的争吵,原因是父亲向母亲指出她把餐具放进洗碗机的方式不对。“勺子应该柄朝下放进去,刀叉应该柄朝上放,”他说,“这样刀叉就绝不会戳到你,对吧,而且清空洗碗机的时候也能更快地把银餐具拿出来整好。”显然,说这话时他还未想出干脆再也不清空洗碗机的点子。在凯特听来,父亲的方法很有道理,然而母亲最后却气得泪眼汪汪地转身走回自己的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