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钢琴与爱情(第2/4页)

我站住了,看着马蒂亚斯:“这是什么问题?这问题又是什么意思?”马蒂亚斯笑笑,不再继续那个话题,而是吹起了口哨,一个欢快的旋律。

经过一路上不断地让我开心大笑,马蒂亚斯终于把我送到了宿舍楼前,我忽然感觉到我俩之间的空气有些凝固了,不知道怎样告别。最后我说谢谢,晚安。马蒂亚斯问,可以再来看你吗?我有些慌乱,却清楚地摇了摇头,顷刻间强烈的失望显现在了他的脸上,整个晚上马蒂亚斯第一次失去了笑意。他待在原地站了好一阵,也许在期待着我再说些什么,但我无话。马蒂亚斯终于走出了几步,回过头来向我招手,我木然地站着,拼命抑制着发酸的鼻子。

我怎么向马蒂亚斯解释呢?不要说才来德国几个月,德语说得还不够好,就算我的德语已经不错,我又怎么能让他理解我在德国的委屈和艰辛呢?可仅仅一个晚上,爱的情意好像已荡漾在我们两个人之间,我感受到了马蒂亚斯对温柔、活泼的东方女子的梦幻和自己对西方男子幽默、潇洒、快活的向往。但是我的自尊阻止我去和别人分担艰苦,我的自尊注定了我必须孤独地度过在德国最艰难的岁月。

打工的艰难岁月里,我时常想起马蒂亚斯的笑声和手势:“你看,我是这么高,你是这么小。”他比画着,充满了爱意。我相信这份情感马蒂亚斯对那些和他几乎一样高大健壮的德国女孩是自然不会有的。我忘不了我说我最喜欢听钢琴曲,马蒂亚斯说他从小就学钢琴,以后可以天天为我弹。“天天”这个词撞击着我温柔敏感的心,让我千百遍地回味。

马蒂亚斯没有再来看望我,也许他根本就没有来明斯特,也许他的父亲很快去世了,也许他的生活很快发生了大变化,也许……一切都只能永远是也许,只有爱意和温暖变成了诗:

深夜里

深夜里,

雨过天晴的时候,

最不肯将息。

独到的情怀,

对着满世界的寂静,

开放。

黑暗中,

你划根火柴,

安详自在。

飘过的烟味,

可是一道弧线,

把我俩轻轻连在一起。

不知道心的距离,

是否也这样亲近,

让我甜蜜。

请你给我两个太阳,

一个照在我身上,

一个亮在我心房。

斯特凡

到德国的时间在流逝,我由在国内的执着压抑转向开放轻松,年轻的生命重新强烈地渴望爱与被爱。但生活中尽管有男孩子或近或远地出现,爱与情却和我无缘。一方面,我怀着热情享受着集体和单身生活的快乐,和一些同学及朋友去滑冰、游泳、跳迪斯科、参加音乐会等。时不时我还背上旅行包独自一人上了高速公路,截车去遥远和陌生的城市,看那里的教堂、自然和风土人情。另一方面,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越来越感到爱与情的无所寄托,有时觉得一切都索然无味。

这时,斯特凡出现了。

1992年初春的一天傍晚,我穿着粉色的针织及地长裙懒懒散散地准备去楼道的浴室淋浴,忽然,我想起浴巾还在地下室的洗衣房,于是我匆匆忙忙去取了浴巾。当我沿楼梯拾阶而上时,我看到一个面孔陌生的男孩从楼门闪进,他穿着运动服,显然刚跑完步,当他跟在我身后来到我住的楼层时,我奇怪地想,这层的邻居我都认识,这人我却不曾见过。

当我进了自己的房间拿了浴液重新往浴室走时,这人却站在楼道里看着我发呆。我问他找谁,他摇摇头。于是我往楼道公共浴室走(德国学生宿舍男女厕所的浴室是混合着用的,谁用谁关门),转身关门时,却发现他愣在门外,我也愣着问,你这是干什么。他说没什么,我觉得您很美。

我说了一声谢谢,就把浴室的门关上了。站在淋浴喷头下,我回过神来,感到头有点晕,回想着他那笔挺的身材、运动的姿态和他说“我觉得您真美”时那种不献媚又脱俗的神态,我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念叨同一个名字:马蒂亚斯,马蒂亚斯。那个晚上我没有去赴几个同学啤酒花园的约会,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出神,我的心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我对自己说:如果说我已经错过了马蒂亚斯,那我不能再错过他。

但我又一次犯难了:不知他的名,不知他的姓,不知他是谁。好在可以确定他应该就住在这个学生宿舍里。第二天,我在宿舍楼的入口处赫然贴上了一张启事:一位中国女子,于×年×月×日,星期×,傍晚时分,将她的水晶心遗失在楼道上,哪位男士拾到,请物归原主。”落款是我的房间号码和名字,我是那幢楼里唯一的中国人。

几天过去了,没有人送回我的水晶心。我终于忍不住了,一天晚上,我挨个儿去敲门,敲一次门,我的心怦怦地跳几下,门开了,不是斯特凡,我又失望地道歉一次。好在上帝没过多为难我,大约敲到第五六个门时,开门的是斯特凡,那一刻我们两个人一个愣在门里,一个愣在门外。

我静静地看着灯光下的斯特凡,他有一张比马蒂亚斯更长的脸,嘴唇也更薄,尽管在浴室门前的那一瞬间我几乎就要脱口叫马蒂亚斯的名字了,然而细细看时,他只是斯特凡。就我的审美趣味来看,他的脸不如马蒂亚斯长得端正,他们的身材却很像。

斯特凡灰色的眼睛有英国绅士的味道,举止也有股迷人的味道,他也的确刚从英国学习一年回来,所以在楼里我还从来没见过他。斯特凡问了我很多问题,我们还谈了各自的爱好,谈了很多音乐,主要是我问,斯特凡答,因为斯特凡弹钢琴,又吹萨克斯管。

斯特凡给我详细地解释巴赫的24首赋格曲,因为我当时正迷恋巴赫的音乐。那天晚上,我被斯特凡迷住了,斯特凡肯定也觉察到了,因为我感觉斯特凡一开始时那一丝说不清的惶惑与不自信正在消失。

当斯特凡看到门口站着的我,并把我让进门时,他说他从没想到过我会理睬他,因为那天他追随我得到的感觉是,我这个亚洲女子将他看成了个不知趣的人,他说我在浴室里说谢谢的声音时让人感觉很冷淡,关门的声音也很响。我感觉到那晚斯特凡跟我聊天越来越自如,还说会帮我学习德语等。

然而,那天晚上我有些失眠,潜意识里的失意笼罩着我,直觉告诉我,斯特凡和我不会互相拥有,我解释不清其中的原因,但直觉从来就是千真万确。我压抑着自己不再去找斯特凡,尽管我已知道他就住在二层楼下。但我在邂逅了马蒂亚斯之后积蓄了近两年的感情在奔涌。就像我感觉的一样,斯特凡也并没有像他说的一样重新出现在我的门前。一个星期过去了,我再也忍不住不去见这在异国他乡的孤寂中唯一让我感到快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