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第5/5页)

杨登科想,不知道董志良是否也会像他这样,现在还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也许给董志良送钱的人太多了,十五万元对他这样实权在握而且即将成为市委常委的领导来说,不过小菜一碟,他才不会像他杨登科这样气窄量小,少见多怪,自己折磨自己呢。

过了两个小时,杨登科还处于清醒状态,脑袋里仍是车里那包钱。他忽然担心起来,万一有人把车偷走了,或是打烂车窗,撬开驾驶室里的抽屉,把那十五万元拿走了,那该怎么办?如今盗车砸车的事多着呢,他开过的那辆破面包车就被人砸过两回。

杨登科越发睡不着了,趁聂小菊熟睡之机,轻手轻脚下了床,出门来到楼下。

所幸蓝鸟依然卧在明晃晃的月色里,静若处子,安然无恙。钻进车里,急急打开抽屉,那包又厚又沉的钱还好端端地搁在里面。

犹豫再三,杨登科后来抱着钱下车进了自家煤屋。不敢开灯也不用开灯,月光自窗外泼进来,煤屋里的杂物一目了然。杨登科的目光停在了屋角,那里黑糊糊地堆着一堆东西,这才想起是向校长那几捆诗集。他在屋角蹲了下来,发现手中的钱包和向校长的诗集一样都是用牛皮纸包着的,好几块砖头般大小。

杨登科灵机一动,便有了一个绝妙主意。他不再迟疑,几下扒开那堆诗集,将钱包塞到了最里层,再把扒开的诗集原样堆好。他知道如今的人什么都会偷,包括女人的短裤,就是不会偷不值钱的诗集和书本,把这包钱跟这些诗集混堆一起,比存进银行的金库还要保险。

杨登科都快有些自鸣得意了,轻轻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出了门。回到家里,心里已经安稳多了,躺下后没多久就恬然睡了过去。

第二天杨登科早早开着蓝鸟去了局里。开始的时候,他心里还有些不自在,总担心被人窥破心里的秘密。他现在管着局里的后勤和车辆,局里人有求于他,见了面主动跟他握握手,说几句闲话,他也疑心是套他的口气,想探听那包钱的事。隔得远够不着的,会跟他点个头,给个笑脸,他便觉得人家的脸色意味深长,不可琢磨似的。

这天董志良在局里有事,不要出车,杨登科打算到司机班里去看看。他已经几天没空去司机班了。刚到门口,有人在他背上拍了一掌。杨登科却足足吓了一跳,身上一颤,下意识地弹开了。一看原来是政工科蔡科长,是来找他签报购物发票的。杨登科心里发虚,又不好发作,只得讪讪道:“蔡科长要签发票就签发票,拍我背干什么?”

杨登科成为董志良司机,特别是转干提了副主任之后,蔡科长已将他视为同僚,才肯跟他勾肩搭背,拍拍打打。何况在一个机关共事多年,走到一起,你捶捶我的背,我拍拍你的肩,是关系亲密的表示,如果见了面像不认识似的,那就不正常了。这一下见杨登科有些异常,蔡科长不免称奇,望他一眼,说:“只怪我拍马屁拍错地方,拍到了你背上。”

杨登科不再吱声,当即在发票上签了字,连是什么内容都没顾得上看一眼。要是在以往,他是不会随便就给人签字的,非得让人拿了单子上他的副主任室去不可,他觉得只有坐在副主任室自己的办公桌前,拿起笔,端了架子,从容不迫给人签字,才像是那么回事。

蔡科长这一拍,拍没了杨登科进司机班的兴致,他转身走开了。想起自己为那包钱弄得杯弓蛇影神不守舍的,也不知董志良会是个什么情形,便上了楼,朝局长室走去。这天局长室的门是半开着的,里面有说话声,杨登科不便贸然闯进去,站在门口不动了。

却听出是自己的老婆聂小菊在里面,杨登科有几分惊讶,不知她到这里来干什么,杨登科可没听她说起过要找董志良。

正迟疑间,只听聂小菊甜甜地跟董志良道了再见,要告辞了。杨登科不想让聂小菊误以为自己是来跟踪她的,往后一缩,敢紧躲到了楼梯间的盥洗室里。聂小菊的脚步声渐渐近了,又橐橐橐往楼下走去,杨登科这才出了盥洗室。

重新来到局长室门外,正好董志良从里面走了出来。一见杨登科,董志良说道:“登科你来了,我正要喊你跟我到政府去一趟。”

杨登科侧身让过董志良,再紧紧跟上,一边说道:“我就是来问你要不要出去的。”同时特意留心了一下董志良,竟丝毫也看不出他跟以往有什么异样。杨登科暗想,在董志良这里,那十五万元钱其实什么也不是,他自然也就不会像自己这种没见过世面的角色一样,这么沉不住气。自己看来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董志良这副不露声色的样子倒给杨登科壮了胆,杨登科顿时底气足起来,头便昂高了。

等到上了车,杨登科已经把那包钱成功地搁到了脑后。蓝鸟驶出大门后,杨登科还把最近买的腾格尔的带子放了出来。那是腾格尔作词谱曲自唱的《天堂》,激昂奔放,苍茫悠远,嘶哑中带着震颤,让人温暖而又伤感。

董志良的心情看来也很好,跟着腾格尔哼了几句,主动提到了聂小菊。他说:“九中已经给聂老师报了教导主任,我也给教育局长打了电话,他说这事没问题,下星期开党组会就可定下来。我的想法,等忙完芬芳山庄开业的事,我再跟教育局沟通沟通,下学期至少给聂老师弄个副校长什么的干干,凭她的能力,当个校长甚至教育局长也是不在话下的。”

杨登科这才想起昨晚聂小菊曾跟他说过这事,当时自己也没心情搭理她,她好像还有些生气,想不到今天竟找到董志良这里来了。杨登科谢过董志良,说:“我的事让老板操了那么多心,小菊的事又来麻烦你,真过意不去。”董志良说:“这算什么?如果不是聂老师,我家少云还不知成了什么样子呢。”

杨登科想,这倒也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