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他再清廉,真查起来也会漏洞百出(第5/9页)

史荆飞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摸索着从水里托出徐妙根的头颅,一边伸手抹去他满脸的黑水,用手指抠着他满嘴的污泥、矿灰。另两名矿工抱住徐妙根的腰身,试图将他的身体从土墙的压力下解救出来。然而,泥土好像整个砌在了徐妙根的下肢上,矿工们只有伸出两手,刨着堆积在他身上的泥土。徐妙根的呼吸越来越微弱,脸越来越黑,鼻孔、嘴里的血怎么也擦不干净。

史荆飞含着泪轻唤着:“兄弟,坚持,坚持!你要挺住,挺住啊!”

徐妙根艰难地睁开眼睛,浮现在他眼前的竟然是几次挽留他留在国营煤矿的史副矿长,而不是私矿主谢家彦,章华熙!他浮现出一丝愧疚的笑容,咧开嘴,艰辛地说道:“谢……了……”

余一雁哭喊着奔过去:“你这死鬼,你要挺住,你可不能丢下我们孤儿寡母啊。”

徐妙根迷茫的眼神紧盯着余一雁的眼睛,“跟着……史矿……矿长……捡破烂……也比这……强……”他的脸痛苦地扭曲着,头软绵绵地向史荆飞的胳膊一歪。

“妙根……”余一雁的哀嚎犹如万马奔腾,“妙根啊……”

刺目的阳光透过车窗,晃得徐泽如睁不开眼睛,他擦了擦干涩酸肿的眼睛,从翻飞的记忆里回到现实。

这起事故,由于矿主谢家彦及主要管理人员逃逸,延误了营救时机,给入井人数核查和事故抢险救援工作带来极大困难,致使六人重伤,两人死亡。

副矿主章华熙事发当天在外地出差,但私自开矿引发重大事故,死罪虽免,活罪难逃,他被判处有期徒刑一年、缓刑一年。一年后,据说他去了菲律宾。当他的身影渐渐淡出雀儿崖矿工们的视线时,他却富态毕现地杀了个回马枪。他在云海、在文柳等城市置办豪宅,在边沿地区开拓矿业,据说他富可敌国,他在各大银行的私人存款达到了十几亿,他完全可以开银行置房产,轻松地坐享其成,谁知道他仍然选择在矿业界冒险淘金。

每每回忆起这段往事,徐泽如就情难自已,那死去的两位矿工分别是徐泽如的父亲徐妙根、蓝贵人的父亲蓝海涛。

3

这些天,彤彤一直留在母亲朱韵椰身边,她担心母亲受不了如此沉重的打击,更担心母亲无法忍受父亲在外包养情人的残酷传闻。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排山倒海般一齐涌向彤彤,将彤彤一家推到了风口浪尖——家里的顶梁柱塌了,家里引以自豪的资本在世人心目中完全颠覆了!更令她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将父亲押上警车的竟然是自己新婚不久的老公、一个刚刚得到提升的预审科长徐泽如!

真好笑,彤彤原本只是一个躲在网络外看戏的人,她冷静地关注着日记的更新,然后发挥自己丰富多彩的想象,一行行才华横溢的文字就从她心中、指尖流淌了出来。她认定自己只不过是一个有良知的看客,虽然会置身事外,但她会随时竖起自己的好奇心,敏锐地挖掘出幕后的真相。可事态的发展完全出乎她的意料,生活本身原本比虚拟的网络更精彩。

《环岛矿业可开采可行性报告》鉴定结果出来了,签字不是史荆飞本人的真迹,覆盖在名字上的指纹也不是史荆飞的,而据鉴定人员的判断及分析,那鲜红圆润的细嫩指纹是一个女人的。

女人!这结果一出来,彤彤就非常生气,又是女人!相貌堂堂的父亲看起来虽然严谨古板,实则还是挺有女人缘的。除了余一雁和蓝贵人,那个覆盖在他名字上的鲜红手印又会是哪一个女人的呢?她此时正躲在哪儿发出冷笑?

指纹虽然不是史荆飞的,但由于“局长日记”的帖子影响太大,史荆飞还是被“双规”了。省委领导名义上是说保护父亲,将父亲送往了幽雅安静的省矿区青龙湖老干所疗养,在没有取得充分的证据前,工资还是保持原来的局长待遇,但他的工作却被戴副局长所代替——表面上看起来,一切都还尚好,省委省政府对于他们一手提拔起来、栽培起来的干部仁政以施,仁至义尽,而实则是对史荆飞实行软禁。在那个不允许跟任何人接触,不准任何亲属探视、基本与世隔绝的环境里,再因势施之情感诱导,史荆飞很快就会交代一切的,即使他的贪念水珠般渺小,可涌现出来的绝对是大海,因为他现在是街头巷尾谈论的焦点,他被万众瞩目,他的一言一行于有形无形之中会被无限放大。彤彤潜意识里感觉父亲自由的日子所剩无多。

网上没有发布的事情在彤彤的生活里真实地上演着,她不是观众也不是演员,台上的主角牵扯着她的五脏六腑,她泪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却无能为力。

父亲被软禁,严禁亲属去探视。无能为力的彤彤只能将目光从父亲身上收回,转移到母亲身上:整个残酷的闹剧之中,母亲是最卑微的可怜之人!母亲一心一意为家操持,父亲的一茶一粥、一病一疼,甚至是一声叹息都事关母亲的喜怒哀乐,想不到他在外面却是“彩旗飘飘”,这对母亲的一往情深将是多么沉重的打击啊!

母亲也许不在乎父亲是不是局长,不在乎父亲的待遇是否是局级,不在乎日后的家境是否会一落千丈,但母亲绝对在乎父亲外面的女人——这对于任何一个女人,绝对都是无法忍受的奇耻大辱!

彤彤每每思虑到这一层,心里涌出的除了对母亲的爱、隐隐的担忧,还有深深的疼。

可韵椰的镇定与悄无声息实在是大大超出彤彤的意料。她宁愿母亲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大哭一场,也不愿意看着母亲病猫一样蜷缩在沙发上,不言不语,不声不响,看不出哀愁,看不出不平,木讷得一如磐石。

“妈,”彤彤叫了一声,没有动静,她含泪提高了声音,“妈……”

韵椰动了动身体,淡淡说道:“彤彤来啦,妈这就给你做饭去。”

母亲好像不知世外事,好似不知关于父亲的风言风语已铺天盖地,似乎父亲的软禁就与他平日下矿、十天半月后又会回来一样。彤彤伫立在冷清的客厅里,有种曲终人散的惆怅。

彤彤将目光移到厨房,发觉锅里的菜冒着黑烟,母亲还在一个劲儿用锅铲敲刮着沾在碟底的菜心,“哗啦”一声,瓷碟被锅铲刮打成两截。

“妈!”彤彤奔过去,关了煤气,夺了母亲手中的锅铲,扑在母亲肩头痛哭。

整整七天,彤彤没有回到自己的小家,也没有见到新婚不久的丈夫。她只有待在母亲身边,才感觉还有一丝踏实。

凌晨,母亲突然从浑沌的梦境中醒来,她幽幽叹息着说:“彤彤,人人家里都有四季,你不能拿自己的冬季去比人家的春季,你更不能丢了大家,再丢了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