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6/9页)

平时前来看望印厅长,买什么东西,送多重的礼物,都是由黄一平自己做主。在黄一平看来,印厅长为人直率,比较容易相处,在位置上也不是那种贪心很重的人,加上家里人口多,境况不是很好,因而黄一平多给他买些经济实惠的东西,林林总总一大堆,好看且耐用,惹得印家上上下下非常开心。只要黄一平踏进家门,印厅长总要挽留吃饭,席间相互对酌几杯,谈笑之间话题却又离不开阳城。别看印厅长远在省城,可对阳城情况非常了解,尤其是官场动态基本上了如指掌,很多关于洪书记、张大龙们的信息,等到黄一平从这里回去转告了,冯市长才知道。因此,往常来访,黄一平尽量避开饭口,避免听了不该听的闲话,无端惹上是非。今天,他却专门挑了晚饭之前,刻意往印厅长家饭桌上撞。

果然,一进印厅长家门,厨房里已经传出菜香。印厅长正躺在那台崭新的理疗仪上,直呼痛快。见到黄一平进来,马上大声道:“还是冯市长和小黄了解、关心我,你看看,这个仪器正好治我的腰椎和颈椎病,还能缓解高血压高血脂,真是个好东西!”

理疗仪是黄一平花三万多块钱,提前买好让店里送到印厅长家,并且帮助安装调试到位。黄一平知道,印厅长患有严重的腰肌劳损,阴雨天几乎不能动弹。有时,老人会跑到一些销售这类仪器的店里,免费做上一回,却又舍不得掏钱购买,据说还曾遭到推销小姐的白眼。黄一平买的这台理疗仪,可谓正中印厅长下怀。

围着机器转了几圈,印厅长眼睛里除了喜爱还是喜爱。

“这个、这个,很贵的吧?”印厅长轻轻拍打着理疗仪问。

“贵不贵先不谈,冯市长交代我,一定要让印老满意。”黄一平说。其实他知道,这种号称能治百病的仪器,在省电视台的几个频道里,几乎不间断地做着直销广告,产品性能、价格一目了然,印厅长岂有不知其贵的道理?

“这个钱我来给。”印厅长的语气里有种试探的意思。

“印老您这就见外了。冯市长平时经常告诉我们,您老在阳城工作时整天往基层跑,风里来雨里去,没日没夜拼老命,最后落下这腰痛的毛病。冯市长一直担心您的腰,早就想买台机器送过来,您在位时不好送,现在就没事啦。”黄一平自然尽量把话说到位,让印厅长吃颗定心丸。

印厅长又躺在理疗仪上试了试,还是感觉万分满意,神色也渐渐坦然,感叹道:“还是小冯人好啊,咱没有什么恩惠于他,就已经这样了,哪像有些人,翻脸不认人,畜牲都不如!”

说话间,天色近晚,印厅长家的饭菜陆续上了桌,黄一平也不客气,找个靠近印厅长的位置坐下来,说是要陪印老好好痛快痛快。

吃饭的时候,桌子上的话题自是离不开阳城官场。印厅长上来就询问市府换届的事:“听说最近省委组织部在阳城民主推荐,你们冯市长排在首位,得票最多。”

“是的,是这样。”黄一平赶紧把有关情况说了,同时话头一转,又道:“可是,也很难说,阳城情况您老是知道的,冯市长得票第一,最后未必就一定会轮到他。”

“难道还会有什么变故不成?近来,我也和几个阳城籍老人交流过了,大家对冯开岭评价不错,认为只有他能接市长这个班。”印厅长酒杯停在半空,疑惑道。

“唉,说来话长。”黄一平长叹一声,马上便道出肚子里最想说的一番话。“您老可能有所不知,市委副书记张大龙最近特别活跃,他也是市长位置的有力竞争者哩。”

于是乎,黄一平便将张大龙如何极力笼络人心、拉帮结派,以及市委洪书记如何积极帮助张大龙幕后运作,添油加醋大肆渲染了一通,直听得印厅长气得差点摔了杯子,说:“这帮混蛋!有他们在一日,阳城政坛就一日不得安宁,阳城百姓也要跟着后边遭殃。那个姓洪的和姓张的,哪里是什么人民公仆、共产党干部,简直比土匪还不如!”

接下来,印厅长又一次从盘古开天地说起,把洪、张二人当年怎样相互勾结,打击迫害正派、正义力量,篡夺阳城市委领导权的情况,细细叙述一遍。同时,尽其所知,也把洪、张两个的种种贪污腐败行为,进行了挖地三尺、穷追猛打式的揭露,甚至连张大龙小时候偷过同学钢笔、洪书记在县里睡过几个女人之类的陈年旧账,都数落得清清楚楚。听得出来,几个月不见,印厅长掌握的素材又增加并详细了不少。

“今生今世,我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不能让他们的阴谋得逞!”说这话时,印厅长的眼睛几乎冒出火星。他还表示,今天夜里就开始写揭发材料,而后直接跑到省委,一个个常委当面汇报反映。

“不砸碎姓张的市长梦,印字倒过来写!”老人不断重复着这样的誓言。

黄一平听了,乐得差点笑出声。

59

从印厅长家出来,已经是晚上九点。由于喝了不少酒,加上和老人聊得投机,黄一平感觉有些抑制不住的兴奋,走在路上,腿有点轻盈飘忽不听使唤,头脑里也有些云雾缭绕的感觉。

反正一个人也回不了阳城,干脆先在大街上溜达溜达,然后再找家宾馆住下来。

正是省城华灯灿烂夺目时,大街上车来人往,十分热闹。徜徉在省城最为繁华之所,深秋的风轻轻拂来,温软而带些凉意。身边川流不息的人群中,依然有不少姑娘穿着裙装,只是不再是那种短裙,也不再轻易裸露光洁的胳膊与腿,而是配以长袖衬衫与肉色丝袜。黄一平有些怀念刚刚过去的夏天。

“有人说/夏/是女人的季节/不/我要说/夏/恰恰是男人的节日/盛夏来临/当缤纷的裙花/开遍大街/谁能否认/那将是牵动男人目光的/视觉盛宴。”这是黄一平大学里写的一首诗《夏天》,发表在校刊的封二,配有彩色插图。一年四季里,他最喜欢夏天,虽然难免酷热,满大街的裙装却把城市装点得姹紫嫣红,与裙子珠联璧合般裸露着的那种光鲜,给人的感觉不是情色,也不是性,而是一种充满着美感的联想。现在正值仲秋,城市已然开始换装,马上就觉得眼前暗淡不少。

也不知走了多久,抬头间,猛然看到省农业大学的牌子,黄一平的酒也渐渐醒了。他想起副市长秦众就是在这所学校,从助教一直做到校长助理,而后到阳城担任副市长。

“咦,粽子不是在这里工作吗?”黄一平忽然想起,他在N大的同学里,也有好几个分在农大,其中粽子还和他同一宿舍住了四年哩。再想到冯市长的那个“弱化、孤立秦众”计划,黄一平停下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