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6/9页)

遇到黄一平,她突然有了一种别样感觉。第一次在北京见面,马婵从黄一平的表情里看到一种忧郁气质,而这种忧郁令她瞬间在心底产生了同病相怜、惺惺相惜的酸痛。那天,郎杰克在介绍她时搞了一个恶作剧,将黄一平推到她身上,并说了他们是同行之类的玩笑话。没想到,人到中年的黄一平竟然脸红了,遭到郎杰克嘲笑的同时,也让马婵心中的异样感加剧。那种感觉想来很奇怪,在过去见识的所有男人身上,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他是个很爱面子的人,又是身在商场,如果身边没有一个像样的女人,会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也很难混得下去。这么些年,郎杰克不敢再用任何药物了,他一直在寻找治疗性功能的秘方,可是效果很不理想。和他在一起这几年,其实对彼此都是一种精神折磨。”马婵表情与语气不无伤感。

“那你有没有想过彻底离开他?”黄一平问。

“没有,从来没有。我和你好,也只是出于一个女人的本能需要,并不意味着我对他的背叛。而且,只要郎杰克不嫌弃,我也许一辈子都不会离开他。”马婵态度很坚定。

可是,态度再坚定的女人,在经历过性爱之后,还是无法自控思维与语言的阀门。几乎每次做爱之后,马婵都会洋洋洒洒说很多,关于郎杰克,关于她本人,以及郎杰克和她两人之间的许多故事。平心而论,马婵此举无关出卖、背叛,只是女人天性的发泄与表达,而黄一平则由此达到目的,对郎杰克如何暗度陈仓,帮助孙健、徐晓凡、乔维民等人与苏婧婧建立联系,悉数及时掌握。而且黄一平从马婵嘴里还获悉,郎杰克正策划在北京搞一次拍卖会,专门为苏婧婧和阳城诸公服务。

“他现在已经将赚钱视作人生唯一的乐趣,而且他喜欢那种带有赌博性质的赚钱方式,也许这是一个男人生理机能损毁后的某种变态吧。”马婵如是评价郎杰克,神情落寞悲戚,却丝毫也没有刻意贬损的意思。

当然,马婵也坦言,现在郎杰克生意与生活中的有些事,似乎有意无意地避开她,而她也很识趣,对方不让参与、知悉的情况,绝不刻意掺和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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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大光的突然病倒,不仅给廖志国提供了千载难逢的机遇,而且给黄一平带来意想不到的好处。

那天,在洪书记病房,廖市长屏退黄一平等人,半个小时之后,黄一平得到消息:他即将被任命为阳城市府办公室副主任。同时,廖志国还告诉他,经过与洪书记商量,黄一平身上的那个党内警告处分,也将通知有关部门依照程序撤销。

一周之后,市委正式文件下达,黄一平由副处级调研员提拔为副处职副主任。可别小看这职、级二字之易,虽说属于同一行政级别,看似差别微小,可实际意义却不可小视。虚级变成了实职,黄一平就是真正意义上的官,而非徒有虚名的幕僚了。

按理说,这样的变更需要通过组织部考察、常委会讨论等正式程序。可是,现在廖市长是实际上的一把手,又有洪书记点头,事情就简单且名正言顺了。所谓繁文缛节的种种程序,不过是针对那些无有后台的普通人,至于领导着意要用的近臣,只需事后补办一下,纯属走个过场而已。

“现在你的工作任务繁重,没有个副主任职务不方便。再说啦,你是我的秘书,连个像样的副处职都不明确,你让我这个市长的脸往哪儿搁,唔?”廖志国一言,算是履行过谈话与任命程序。

当着廖市长的面儿,黄一平难抑心中激动,第一次说了好多感激的话,情到真处还流下了几滴眼泪。他说:“更多的话我也不说了,把感激之情落到实处,以更加积极的态度投入工作。今后,廖市长看我表现就是了!”

对于这从天而降的喜讯,黄一平的惊讶与感慨,完全可以用感激涕零来表述。从下放党校到任职副主任,满打满算才一年时间,回到市府也只半年多。想当初,跟在冯市长后边,光是提出副处级的议题,前后就经历了数年之久,不停地许愿、承诺,坐而论道不下十次。

独自冷静下来,黄一平也曾经在内心里反复追问:廖志国如此重用自己,到底有无别的什么动机?难道这世上真有免费的午餐?虽然他也明白,自己这样的追问,不免有些太不厚道,甚至难免卑鄙肮脏之嫌。可是,毕竟经历过年前换届事件的坎坷与打击,他的心理已经相当脆弱,有些本能的防范与自卫也不足为奇。

现在,随着时间的推移,黄一平慢慢看明白了,廖志国作为与冯开岭易地对调的市长,上来就使用自己这个遭到抛弃的秘书,绝非完全出于工作需要、任人唯贤。对于廖志国而言,阳江遗留的种种黑洞,极易被冯开岭抓住把柄,一击而置于绝境。因此,重用一个曾经追随冯开岭多年、且又蒙受冤屈的黄一平,无疑会对冯氏起到极大的牵制作用。

令黄一平感觉可悲之处,乃是自己身为官场秘书,却始终若一枚握在别人手里的棋子,很多事情竟是如此不由自主、无法选择。

平常无事,尤其是年前沦落党校那一阵儿,黄一平也曾深入思考过自己的命运轨迹,并作过N种不同的假设与猜想。

他想,假如当初不考大学,将读高中、考大学的机会让给哥哥和姐姐;或者,他没有离开阳城五中,仍然坚守在中学老师的讲台;又或者,他即便到了市府,不是跟着副市长冯开岭那样的领导,那么现在的命运又当如何呢?

在老家,黄一平上面有哥哥、姐姐,他是最受父母宠爱的一个。很小的时候,他就有许多莫名其妙的毛病,比如恐高,怕闻油漆味儿,到了夏种秋收时节皮肤过敏,浑身生出又红又肿、奇痒无比的疹子。那时,父母经常为他忧虑,说是如此娇气将来凭什么挣饭吃,甚至提前谋划让他学个编制竹席的篾匠之类。现在完全可以想象,若是那时他没有读高中、考大学,那么现在也许与哥哥一样,在南方某个城市打工,也许真就做了走村穿户的篾匠。可是,哥哥比自己身体棒,又肯吃苦、能吃苦,木工、瓦工、油漆工样样都能拿得起放得下,农田里犁地、耙田、收割都是一把好手。而自己哩,恐怕一样也做不下来,或者即使勉强做了,也是个遭人唾弃与不屑的失败者。至于篾匠,眼下农村少有竹林,也渐趋绝迹了。

之后做了老师,如果不是因为那次教育局借调,及至后来的市府招考,那他可能还在阳城五中教历史。至今天,最多可能会是一个教导处的主任,或者顶了天当个副校长。黄一平自知,历史是中学里的副课,绝对是二三流科目,不必说语、数、外那些主课,就是与物理、化学之类次强科目比起来,也还差距一大截子。那些主课老师,学生恭维,家长重视,双休、寒暑假在家里开着家教,每年轻轻松松就有十万八万的额外收入,逢到春节、教师节之类的节日,光是购物卡也有一笔不小数目。历史老师,充其量就是一份干巴、可怜的工资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