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部分:双生水莽(第4/5页)

那是三年之后,而此刻,她只说了句,“我不舒服,对不起。我承受力下降了。”就匆匆进了屋又回到了床上去。

4、

睡眠是解决一切问题的最佳途径。

那个下午,她做了一个梦。梦见长相如同吸血鬼的男孩子,面色青灰,无论如何都要跟着她。她去到一个偏远的小城里教书,锁上了教室的门,孩子在窗外使劲地拍着玻璃,敲打破败的绿色木门,声嘶力竭地哭喊。而她死死用身体顶住随时会被冲破的门,不放他进来。

于是众人开始劝说她,终于打开门,孩子冲进来便要咬她,露出尖锐牙齿和凄厉目光。

她被恐惧逼迫到角落,突然开口说,我教你写字好不好,孩子忽而就平静下来。

梦的末尾,画面是陈旧的稻草色,她站在窗边,看着趴在桌上写字的孩子,忽而觉得他长大以后是要杀死她的。

可是她就这么看着他,没有恐惧,徒留温情。

她醒过来,已经是傍晚,这个周末就这样被昏睡打发,而这或许将是她余生都要继续的梦境。

还不想起床活动,随手打开电脑,ICQ上的好友越来越少,坚持用下来的可能只有她与晋浔。于是每次打开电脑,凉夏都会不厌其烦地依次挂上ICQ和QQ。此刻晋浔不在,她想他一定已经给叶迦戴上了戒指,完成了一个不可或缺的约誓。

QQ里她并没有刻意删除苏岩或者对他隐身,任凭他来选择对她的视而不见,终有一日他回过头,会明白在这件事情上,这个小他八岁的女孩子大过他许多的坦荡。

或许,当我到三十岁上,也是一样退守角落,凉夏这样想着。

于是,凉夏静静躺了一会,看着天花板上月亮一样明亮的大灯,给苏岩发去了短信,“我恨你。”

终于,她要自己做决断,写下这流苏的字眼,就再没有回头的余地。

多么可悲,凉夏开始嘲笑自己,终究没能免于这样的结局,这三个字,是她送给苏岩最后的慈悲,它将使你彻底释怀连丝毫的于心不忍都不需要再负担。

而苏岩,没有回复她只言词组。他终究,不能再与她对面。她有些失落,她曾以为丰盛的一颗心也早已被时间凿穿了一个又一个孔,空空荡荡什么也留存不住。

陌生头像在QQ上不停跳跃,似乎是看到凉夏在夜看红楼的小段评论,认真来寻她理论。

她想,也许他被老板减了工资,也许他在学校里被人比了下去,又或许他在陌生人处惹了闲气,因而暴躁地来与另一个陌生人寻是非。

凉夏看着一行一行飞快闪烁的字迹,退了QQ。无力争吵辩驳,无力反击人群,也无力保持所谓的人际关系,久而久之,好像对周遭不做计较忽略他人成了自己的修养,其实,一直,都是能力的丧失而已。与熟人尚且如此哑口无言,何况毫无干系的陌生人。

回到床上,把拍得松软的枕头垫在身后摊开叶芝诗选。

But I've been young and foolish With her did not agree.

一个物品能够承载多少时光的流转又能真正和一个人有多么密切的联系?此刻,它只是一本有些磨损的书籍。白纸黑字,属于一个叫做威廉·巴特勒·叶芝的美洲诗人。后来,他仰望夜空,走进繁星的世界没有再回人间。

可更多的人,注定要永远留在人间。凉夏合上诗集,伸懒腰。人间。她下床去拉开窗帘,这就是人间,是她要留一辈子的地方。

她打开卧室的门,桐颜依旧保持着四仰八叉的姿态卧在沙发上,连着耳机对着电脑目不转睛,脸上不时有窘迫笑容。看到凉夏出来,用脚尖摁下空格暂停,转过头来说,“我们也养一只像小起一样的猫吧,实在是很治愈。”

“只要,它不进我的房间。”凉夏从窗台边抓起包,去门边低下身子穿厚厚的雪地靴。

“嗳?你要出去吗?我以为你会一直睡到明天呢。”

“睡得头疼,出去转转。”凉夏伸了个懒腰,伸手打开了门,门缝里熘回一句“拜拜”,就有冷冷的风吹过桐颜的眼睛。

凉夏想,也许,她该邀请桐颜与她一起散步,但是转念一想,天这样冷,自己也算不上快乐,还是独自投奔人间好了。

车流稀松,在凛冽季节里,好像漂浮的油画颜料,流动而破碎。凉夏站在空荡荡的路边深深呼吸,不自觉就因清冷而有笑容。路真宽啊,看着真累啊,好像永远也走不到对面去。对面,是已经关起门了邮局,通明的巨幅广告在宣传新的业务——“写信给未来的自己”写信给未来的自己。邮局真的会在十多年以后按照写下的地址把信件准时投递吗?如果真的能够在遗忘当时写过的内容之后收到写给自己的一封信,那感觉,也会是很奇妙吧。

凉夏拿出手机,隔着宽阔公路,拍下明亮的广告灯箱,这有趣的事情她想去分享,可是,足以用彩信去分享,她究竟该发给谁呢?

是不是此刻如果有一场空袭,在枪林弹雨结束之后,她劫后余生,只能独自消化这风卷残云,却无人可以哭笑一场甚或手舞足蹈去描述。

她在路边蹲下来,举着手机,摁住向下的箭头,默默数“一、二、三”,松开,光标落在了“晋浔”的名字上。

她问他,“如果写信给未来的自己,你会写什么,写给多久以后呢?”

今晚,这个应当沉浸在幸福里的男人,却出乎意料很快回复了短信,他答她,“写一张明信片,给一年以后的自己,只写四个字,新婚快乐。你呢?”

这是一个动人的答案,凉夏回复晋浔,“当我回到这里,你不能说我一无所有,也不能说我两手空空。”

收起手机,沿街随意晃悠,没有月亮,云层堆积,隐没光线折射下来湿漉漉的阴冷味道。凉夏以为会下起雪,而事实上,却是雨水开始淅沥。

凉夏躲在临街的檐下,第一次有了保护自己的意识,第一次因为知道不能淋这样冰冷雨水而善待起自己,“终于,你也学会了不自暴自弃,而是爱惜自己。”

可是成长的代价,却永远都比得到失去要残忍。

凉夏静静观望这一场轰然坠落的雨水,看到霓虹琉璃融化在滂沱的雨水里,清晰而荒凉。她想起了诗人的诗句,草原尽头我两手空空,悲痛时握不住一颗眼泪,这是雨水中一座荒凉的城。

她没有想到,这场冲刷走满街路人的雨水会把桐颜带到她面前。撑着一柄庞大的彩虹伞,弯着眼角对她笑,“幸好你没走远,我来接你回家。”

哄哄的闹市,轰轰的雨声,凉夏轻轻拍了拍桐颜的脸颊,说,“我的好姑娘。”

桐颜像个中学女生一样挽住凉夏是手臂,贴着她走在噼噼啪啪的雨里,“如果第二天会下雪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