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2/5页)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
生命总是用长度来衡量,但有些人可能用深度来衡量。
也许在她的感觉里,她认识我很久很久,像一辈子那么长,
或是她觉得了解我很深,那种深度像一辈子那么深。
其实我也觉得,我认识她一辈子了。
“我确实是凌晨1点才睡。”我回。
“你已经没有当夜猫子的本钱,以后早点睡吧。”
“你也是。”
“因为你,我才晚睡。只是因为你。”
我很感动。
现在的我们,可能已学会隐藏情感,或是对压抑情感更得心应手,
然而一旦隐藏不住或压抑不了,宣泄而出的情感便会澎湃。
如果我们过去的情感像一片草原,绿意盎然、生机勃勃,
经过十几年完全没有雨水的滋润后,原以为只剩下沙漠或者干土,
没想到还能看到一些未枯干的草。
这是奇迹,还是那些草的生命力太强?
“抱歉。也谢谢你。”我回。
“睡眠不足上班会精神不好,我很讨厌这样。”
“其实上班时不要精神太好。”
“为什么?”
“如果上班时精神太好,就容易乱想:我干吗做这份鸟工作?但如果精神不太好,应付工作很吃力,就不会乱想了。”
“我没你这境界。我快睡着了,晚安。”
我不再在很深的夜里Line她,怕影响她的睡眠。
Line她的时间很随性,但总是得找个笑话或有趣的图文。
但今晚一时之间找不到满意的笑话,也找不到有梗的影片,
犹豫了一阵后,我传给她一句:“今天好吗?”
或许对一般人而言,问“今天好吗”是再自然不过的问候语,
但对我而言,简单问候她一句“今天好吗”,
竟然需要经过一番挣扎。
“你最近有胖吗?我胖了很多。”她回。
“你胖了?”
“嗯。下次约出来走路。”
“现在就可以。”
“但我要去影印店。”
“我陪你走去吧。15分钟后在你家楼下碰面?”
“好。”
我依照惯例提早五分钟到达,但我只等了三分钟。
换言之,她提早两分钟下楼。
“你等了多久?”她问。
“三分钟。”
“那我以后会再早一点。”
“没关系。准时就好。”
“嗯。我们已经没有迟到的本钱了。”她说。
我们并肩走着,刚入夜不久的街道还很热闹。
我算了算,上次见到她已是一个月前。
虽然对曾经十四年又五个月没见的我们而言,一个月不见只是零头,
但我现在觉得,这一个月好漫长。
重逢后,每当陪她走一小段路时,我都是在她左后方一步的位置。
但现在我们正并肩走着,到影印店大约要走十分钟。
“去影印店是要印东西吗?”我问。
“不然呢?”她没停下脚步,脸略往左转,“是要去喝咖啡吗?”
我突然喉咙哽住,说不出话来。
因为我看到了十几年没见的,我认为是完美的她的四分之三侧面。
通过这四分之三侧面,可以看见她立体而且具有很深的美的眼睛。
也可以看见甚至像刀刻般的嘴唇线条、微微向上翘起的上唇。
至于脸庞的其他线条,也都是优雅的弧线和利落的直线。
这些年来如果梦到她,梦里通常可以看到她的四分之三侧面。
然而再美的风景都会忘记,再难忘的人都会印象模糊。
我担心总有一天会淡忘、会模糊,甚至已经淡忘模糊了。
但现在望着她,我知道她最美丽的影像早已深深烙印在心里,
非常清晰,不曾模糊。
恍惚间,我回到过去,像以前一样跟她并肩走着。
我突然有种错觉,过去的那片草原又回来了。
虽然已十几年完全没有雨水的滋润,但现在只要微雨洒落,
仿佛可以看到那一片翠绿,闻到青草的芳香。
“怎么了?”她问。
“没事。”
“明明就有事。”
“噢,只是原以为已经失去的珍贵东西,现在发现还在。”
“是什么东西?”
我没回话,只是凝望着她,静静欣赏她的四分之三侧面。
她察觉我正注视着她,也不追问,嘴角拉出一抹微笑。
虽然只是一抹,却是重逢至今,我第一次看到她的笑容。
已经十几年了,她这种笑容还是像闪电一样,闪一下就停。
而闪电瞬间发出的光芒,还是足以照亮整片夜空。
“是不是觉得我变胖了?”她问。
“你根本没胖。”
“你眼睛有问题。我明明胖了。”
“有吗?”我打量她全身,“没有啊。”
“这表示一个月不够久。”
“什么意思?”
“如果我们更久才见一次面,你一定马上看出我胖了。”
“为什么?”
“太常见面可能感觉不出差异,久久见一次才会察觉到变化。”
“你的意思是为了看出你变胖,我们得更久才见一次?”
“嗯。因为你感觉不出差异。”
“察觉变化有那么重要?”我问。
“起码可以知道你有注意我。”
“可是你根本没变胖啊?”
“那表示你没有关心。”
“你怎么这么不讲理?”
“觉得我不讲理,就不要跟我说话。”
她稍微加快脚步,我们不再并肩。
还没走到影印店啊,起码让我撑到影印店吧。
回到她左后方一步的位置,再走一分钟就到店门口。
但这一分钟却是寂静而漫长的。
“我自己进去。”她说。
“我在外面把风。”
她面无表情地走进店里,我在外面等。
才十分钟的路程,却无法让温馨的氛围有始有终,
竟然在最后一分钟出现刀光剑影。
也许我和她之间所走的路,本来就不平顺,总是坎坷的吧。
“走吧。”五分钟后她走出店门。
“嗯。”
我们默默走着,我维持在她左后方一步的位置。
还想看她的四分之三侧面,这次起码要撑到她家楼下。
我鼓起勇气,迈开大步与她并肩。
“我终于知道你变胖的原因了。”我说。
“什么原因?”
“因为食言而肥。”
“我食言?”
“你说过下次一起吃饭,结果却没有。”
“我又没说下次是什么时候。”
“不然多久?”
“三个月吧。”
“啊?”我几乎大叫,“三个月?”
“嗯。我们最多只能三个月吃一次饭。”
“一年才吃四次,吃完剩下的98家面店要25年耶!”
“如果我们还有25年,反而是好事。”
“那见面呢?”我问。
“最多一个月碰面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