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人生的脖子很长(第5/7页)

后来我们坐在沙发上,暴哥跟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十几分钟后才将阿拓的手指扳开,将刀子取下。可见阿拓面对事件时的冷静跟他的身体反应完全背离,他已做好杀人的准备。

我竟有种内疚的感觉。

那晚阿拓跟暴哥两人都一言不发,整场戏的最重要观众,我,一会儿忙着从冰箱拿出冰块帮暴哥冷敷鼻子,一会儿搓揉阿拓几乎要抽筋的右手掌,还要负责说几个网络笑话缓和缓和僵住的气氛。

好不容易荧幕里沉闷冗长的教父演完,我跟阿拓才骑着野狼离去。

后来阿拓到了遥远的非洲甘比亚后,偶尔我还是会想起那晚的惊心动魄。

当时的剑拔弩张、肃杀威吓我已不复记忆。

但我的眼睛,始终无法从扳开阿拓颤抖手掌那瞬间,挪开。

10.6

阿拓跟暴哥毕竟都不是小气巴拉的人。开学后一个星期,阿拓说暴哥买了几片很热闹又爆笑的印度歌舞剧,于是我们又提了一袋鸡腿去光顾。

在五光十色、夸张到让人觉得恶心的片子外,暴哥除了在鼻子上贴了块金丝膏,没有多说什么,一贯内敛的冷酷,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我倒是写了张卡片慰问他的鼻子,顺便感谢他的好意。我心领了。

开学后,原本应当万事发轫的时节,事事却是出奇的尘埃落定。

泽于考完了台湾“清大”、台湾“交大”、台湾“成大”、台湾资工研究所后,他一下子轻松起来,因为如果考不上以上的学校,他决定听从他父亲的建议,先当兵后再出国念硕士,或许一举拿到博士学位再回来,也算塞翁失马。

总之对他来说,地狱般的考试已经结束,只等胜负分晓。

于是他又重新出现在咖啡店里,与我在一杯又一杯的肯亚、一张又一张的纸条中继续默契。

“谢谢你在社窝里陪我对抗穷极无聊的研所考试,也谢谢你顾虑到我会变胖,义无反顾地帮我吃掉无数半碗泡面。”然后画了一个晴天娃娃当做结尾。

这张纸条变成我的书签,让我每天笑得跟上面的晴天娃娃同样灿烂。

令我最高兴的,莫过于泽于没有再交新的女朋友。

或许只是暂时的中场休息了,或许是讨好别人讨好得倦了;或许只是还没等到他将筹码再次堆上的那个人。无论如何,这都是好事。

百佳说过,友谊才是爱情最坚实的土壤,虽然我对泽于可以说是梦幻般的一见钟情,但,如果百佳说得对,我也不介意从泽于的好朋友当起。

跟大多数台湾“交大”的准阿兵哥一样,泽于开始在环校道路慢跑锻炼体力,有时在一大早,有时在晚上十点。常常,我也会佯装恰好慢跑路过,同他跑得大汗淋漓,然后一起到校门口的早餐店吃东西。

“如果你每一间研究所都考上了,你会选择到哪间学校念啊?”我啃着烧饼。烧饼蘸豆浆是人间十大美食之一。

“哪有这么好的事,怎么可能每间都考上?”泽于吃着蛋饼,笑笑。

“所以说‘如果’啊。”我当然期待他会继续念台湾“交大”。

“台湾‘交大’吧,然后是台湾‘清大’。老师差不多都认识,找指导教授也比较容易,如果去别的学校选错老师跟研究题目,大概得过着比狗还不如的研究生生活吧。”他摇摇头。

宾果。

“嗯,习惯的地方总是比较适合念书,不必费心熟悉新的东西。”我微笑。

“虽然这样说也没错,不过你以前就住在新竹,现在也是在新竹念书,会不会有些遗憾?我以前联考的分数也可以念台大,不过是因为我家就在台大隔壁,所以我填到这里来。”泽于吃蛋饼的时候,不喜欢蘸酱。

“不管怎样,现在已经不遗憾了。”我笑嘻嘻。

“喔?”泽于好奇。

我没有说话,只是低头啃着被热豆浆浸湿的烧饼。

能够这样跟你一起慢跑、一起吃早餐,待在新竹又怎么会有遗憾?

“对了,网络什么时候放榜?”我问。

“台湾‘清大’最先放榜,就在这星期五。然后是台湾‘交大’,星期一。”泽于夹着蛋饼的筷子象征性颤抖了两下。

“我会守在电脑前面,用力替学长祈祷的。”我笑笑。

“如果上榜了,一定请你吃饭。一定!”泽于拿起筷子对空拜了一下。

“那是一定要的,每次吃完早餐就看见你去7-11拎半打仙草蜜拜土地公,但土地公可没陪你念书,我有,所以我要吃大餐。”我贼兮兮地说。

提到这个,准备考台湾“交大”研究所的行家都知道,想要在本校金榜题名,努力啃书还在其次,但台湾“交大”校门口对面的土地公庙可不能不去参拜一下。

本校土地公酷爱喝仙草蜜,还得要泰山的不可,所以土地公庙后的7-11的饮料柜里永远都准备好几排的泰山仙草蜜,庙里供桌上的贿赂也堆得像小山。

而泽于,这位常看财经管理、政治评论杂志的有为知识青年,为了一举抡元(科举考试中选第一名)不止考前天天拜,考后也是天天孝敬,让泰山食品公司跟土地公都赚了个饱。

“居然吃起土地公的醋,这下可不是吃大餐就能够解决了的。”泽于莞尔。

“总之,希望土地公真被你贿赂成功了先!”我哈哈大笑。

星期五一大早,我全身沐浴、念了心经十次后,打开电脑连上台湾“清大”研教组网页,在台湾“清大”资工所录取名单里找到了杨泽于三个字,可惜依旧是备取。

“备取二十一,应该蛮有希望的?”我心中揣揣,又开了一个视窗,连上台大网页。我将台湾“清大”榜单比对台大资工所的录取名单,发现十五个名字重复了。

“如果他们都别耍花样、乖乖去念台大的话,那泽于就算备取六啰?”我喃喃自语,说,“又如果有其他七个人将会考上台湾‘交大’、也真的会去念台湾‘交大,的话,那泽于就是录取啰?”

虽然我一意孤行要这么想,但我可以想见泽于忐忑不安的心情,因为我星期五晚上并没有在咖啡店看见孤独的肯亚。

于是,不用考研究所的阿拓在我快下班时来找我,我倒请了他一杯肯亚。

“这就是泽于最喜欢喝的咖啡?嗯,好喝。”阿拓暴殄天物地一饮而尽,比出大拇指。

“希望星期一台湾‘交大’放榜时能看见他的名字。”我幽幽叹了口气,看着小圆桌旁,嗜苦的中年男子跟老板娘正有说有笑的。

“还有台湾‘成大’跟台湾‘中央’啊。”阿拓拍拍我的肩膀,咧开嘴笑。

“那都离我太远了。”我摇摇头,走过眼前的阿不思也跟着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