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你是我的一滴汗(第5/13页)

“什么事?”

“柯依伊……生病了。”

我真是个人才,把“意外怀孕”说得这么委婉,难能可贵的是,我爸竟然听懂了,而且听上去,他并没有什么怒气,态度还很温和,“那你准备怎么办?”

“我们现在正在医院呢,准备……做手术。”

“需要钱是吧?”

“嗯……”

“我让你妈今天下午打2000块钱去,你照顾好小伊!”

“好,谢谢爸爸!”挂了电话,我的手还在不由自主地颤抖,这是我生平对我爸爸最大的一次挑衅,他的反应竟然如此愉快,让我实在无法理解。

回到候诊区,没多久,小伊从门诊室出来了,我赶紧迎了上去,“怎么样?”

小伊咬着嘴唇,面色很难看,“公啊,我怎么觉得好害怕……”

“怕什么?你怎么了?”我把手搭在小伊的背上,弯下腰看她的脸,“怎么突然害怕了?”

小伊抬起头,眼泪汪汪地盯着我,“公啊,刚才医生说了好多做手术的危险,我好害怕啊!公啊,你说我会不会死掉啊?”

“瞎说!呸呸呸!”我把小伊紧紧抱住,“别胡思乱想,做这个手术的人多着呢,都活得好好的。医生就是先吓唬你,把自己撇干净……”

我话没说完,小伊突然失控地痛哭起来,“公啊,我好害怕……我真的好怕啊……”

12

手术的时间定在三天后的下午,我琢磨着,这事必须得跟老二说一下。一方面,我很担心手术那天,我一个人会忙不过来,另一方面,我在潜意识里,还是有炫耀的欲望。哥们儿你看,方鹏我已经是爸爸辈的人了。

我在寝室跟老二说了,他的第一反应是骂了声:“你也太不小心了吧,人家以后还要嫁人呢!”

“你什么意思啊?”我没想到老二会说这么一句,“她是我老婆,现在是,以后也是!我们都见过父母了!”

“好好好,祝你们白头偕老,那你准备怎么办?”

“我们这个礼拜五下午做手术,你过来帮忙!”

“其他人呢?”

“还是少一些人知道吧,就你和我。”

“你开什么玩笑?你老婆打胎,就我俩去干吗?真要有点儿什么事,不得有个女的在才方便啊!”

“女的……喊谁呢?我担心她们说出去。”

“也是……”老二琢磨半天,“要不把张倩喊着吧,她和柯依伊关系那么好,又是一个班的,以后体育课请假什么的,少不了要她帮忙!”

“好!还是二爷想得周到。”我丢给老二一根烟,“哎,你真是处男吗,这么有经验?”

“滚!”老二站起身来,“你以前有同学打过胎吗?”

“没有啊……”

“我有!”老二把那支烟点着,深吸了一口,“差点儿死那儿!”

13

我并没有太理解老二说的话,直到自己亲身经历了,才知道堕胎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现在有妇科医院打无痛人流的广告说堕胎“就像做了一个美丽的梦”,“开始了吗?已经结束了”,我每次看到都想砸电视,直到现在事隔多年,对这种广告的愤怒丝毫未减。那次意外怀孕,我几乎害死了柯依伊。

“柯依伊!柯依伊的家属呢!”

手术室门突然打开,有个护士推着担架床出来,大声嚷嚷,随即,刚才等在门外的另外一张躺着堕胎女人的担架床被推了进去。

“这儿!”我连忙赶过去,只见柯依伊还昏迷着,头发蓬乱地盖在脸上,裤子被褪到膝盖以下,被子并没有完全盖住她,从侧面能看得到她的臀部和腿,就这么暴露在手术室门口男男女女那么多人面前。我的眼里只有小伊苍白的脸色,也管不了和护士纠结这些,连忙接过担架车,把被子扯好盖住小伊全身。“别堵在门口,到病房去!”护士不耐烦地说,“家属赶紧喊她的名字,半个小时以内把她喊醒,不然就有危险了。”

“不然就有危险了……”我只觉得脑子嗡一声炸开了,有危险?什么危险?怎么之前从来没有和我说过?我瞪着护士愣在那里,老二狠狠拍了我一把,“赶紧的,去病房!”我才缓过神来,和老二一起把担架床推到了术后观察病房,路上,张倩把小伊的被子掖得紧紧的,生怕她再走光。

观察病房很大,里面早就有好几个已经堕完胎的女人和她们的家属待在那里,没遮没掩,彼此都能看见。每推进来一个新人,整个屋子里的人都会盯着看,但没有任何人说话,表情冷漠复杂。我把小伊从担架床上抱起来,放在病床上,回身只看见担架床的床单上是一大片鲜血,非常大的一片,刺眼得很。我只感觉自己心上被狠狠扎了一刀,又痛又怕。我凑近小伊的脸,她还是深度昏迷,甚至翻出了一些眼白。我把她面前的头发都捋到旁边,深深地吻了她的额头,“老婆……小伊……小伊……”

小伊没有任何反应,脸上毫无血色,呼吸又轻又浅。巡查的护士走过来看了看,“出来多久了?”

“十多分钟了。”

“没反应?”

“嗯!”

“你这么喊不行,你要喊她的名字,再喊不醒就拍她的脸!”

14

柯依伊!

柯依伊!

柯依伊!

柯依伊!

我这辈子只有这一次,连续呼喊过一个人的名字,喊了20分钟。

我喊的每一声都注视着你,而你的眼睛死死闭着,毫无反应,好像对我无比厌恶,理都不想理。

15

这一切,小伊自己都不知道。

我没对她说,老二更不会,张倩和她虽然住在同一个寝室,但她俩也从不聊这件事,知道这件事的每个人都不约而同地保持一种默契,就是让这件事彻底过去。

很长一段时间,小伊的身体都很不好,尤其是她不得不去参加体育课,以及期末体育考试。我想尽办法给小伊补身体,比如隔三岔五就会买一只乌鸡,丢在电饭锅里,再放上枣子桂圆什么的,一炖就是一下午,等给小伊喝的时候,只有浓稠无比的鸡汤,几乎就见不到肉了。小伊很喜欢喝这样的鸡汤,因为她觉得这是我为她发明的。在手术之后的一两个月里,她对我依恋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她只觉得我体贴温柔,又有责任心。而我做这一切的目的,除了对小伊的感情之外,更多的是在弥补我的愧疚。我开始时不时做噩梦,想一些有的没的问题。比如,我甚至在想,如果我和小伊最后没有走到一起会怎么样?

小伊可没时间想这些,她一边休养身体,一边准备研究生考试。这个学期,我们就这么各怀心事地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