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2/9页)

“好。”

“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要挑个值得纪念的地方哦。”

“嗯。”

“那你说说看,我们今晚去哪里吃呢?”

我当然知道明菁想去那家我们一天之中吃了两次的餐馆。

晚上吃饭时,明菁穿了件长裙。是那种她穿起来刚好,而孙樱穿起来却会接近地面的长度。我仔细看了一下,没错,是我们第一次看电影时,她穿的那件。往事越温馨,我的罪恶感却越重。而明菁右手上的银色手链,随着她的手势,依然像一道银色闪电,在我心里,打着雷、下着雨。这让我那天晚上,失了眠。

千禧2000年来临,柏森找了一个新房客,来顶替子尧兄房间的缺。

秀枝学姐知道后,碎碎念了半天,连续好几天不跟柏森说话。

我想,秀枝学姐似乎还抱着一线希望,等待子尧兄再搬回来。

我第一次看到新室友时,她正在子尧兄的房间内打扫。

我走进去打声招呼,她放下拖把,拨了拨头发:

“我比你小三届,可以叫你学长吗?”

“当然可以啰。”

她的声音非常尖细,发型跟日剧《长假》里的木村拓哉很像。

“学妹,我就住你楼上。欢迎你搬来。”

她似乎有些惊讶,不过马上又笑了起来。

我带她看看房子四周,再说明一下水电瓦斯费的分摊原则。

“学妹,明白了吗?”

“嗯。”

“如果还有不清楚的,随时可以找我。不用客气的,学妹。”

“学长,我想问你一件事,听说你近视很深?”

“是啊。”我笑了笑,“你怎么知道呢?”

“因为我是学弟,不是学妹。”

我张大嘴巴,久久不能阖上。

“对……对不起。”

“学长,别介意。常有人认错的。”“他”笑了起来。

“真是不好意思。”我搔了搔头。

“不过像学长这么夸张的,我还是第一次碰到。”

“为了表示歉意,我晚上请你吃饭吧,学弟。”

“好啊。我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个学弟小我三岁,有两个女朋友,绰号分别是“瓦斯”和“比萨”。“为什么会这么叫呢?”我问他。“当你打电话叫瓦斯或比萨时,是不是会在20分钟内送来?”“对啊。”“我只要一打电话,她们就会马上过来。所以这就是她们的绰号。”他说完后,很得意地笑。

“学弟,你这样会不会有点……”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文字形容这种错误。“学长,你吃饭只吃菜不吃肉吗?即使吃素,也不可能只吃一种菜啊。”他又笑了起来,将两手伸出。“而且我们为什么会有两只手呢?这是提醒我们应该左拥右抱啊。”

我不禁有些感慨。我这个年纪,常被年长一点的人视为新新人类,爱情观既速食又开放。但我仍然坚持着爱情世界里,一对一的根本规则,不敢逾越。若濒临犯规边缘,对我而言,有如犯罪。可是对学弟来说,这种一对一的规则似乎不存在。如果我晚一点出生,我会不会比较轻松而快乐呢?

我想,我应该还是属于会遵守规则的那种人,不然我无法心安。

为了心安,我们需要有道德感。

可是往往有了道德感后,我们便无法心安。

我陷入这种吊诡之中。

我应该要喜欢明菁,因为我先遇见明菁、明菁几乎是个完美的女孩、明菁没有做错事、认识明菁已经超过六年、明菁对我莫名其妙地好。所以,喜欢明菁才是“对”的。然而,我喜欢的女孩子,却是荃。喜欢荃,好像是“错”的。也许,在别人的眼里看来,我和学弟并无太大的区别。差别的只是,学弟享受左拥右抱的乐趣;而我却不断在“对”与“错”的漩涡中,挣扎。

瓦斯与比萨,可以同时存在。可是对与错,却只能有一种选择。人生的选择题,我一直不擅长写答案。不是不知道该选择什么,而是不知道该放弃什么。在选择与放弃的矛盾中,我的工作量多了起来,周末也得工作整天。荃虽然搬到台南,但我们见面的频率,并没有比以前多。她似乎总觉得我处于一种极度忙碌的状态,于是不敢开口说要见面。事实上,每次她打电话来时,我通常也刚好很忙。不过荃总是有办法在我最累的时候,让我拥有微笑的力气。

“如果这一切都是在做梦,你希望醒来时是什么时候?”

有一次在上班时,荃打电话给我,这么问。

“嗯……我没想过这个问题。你呢?你希望是什么时候?”

“我先问你的。”

“你还是可以先说啊,我不介意的。”

“不可以这么狡猾的。”

“好吧。我希望醒来时是三年前的今天。”

“原来你……你还记得。”

“我当然记得。三年前的今天,我第一次看到你。”

我笑了笑,“你绕了这么大圈,就是想问我记不记得这件事吗?”

“嗯。”荃轻声回答。

我怎么可能会忘掉第一次看见荃时的情景呢?

虽然已经三年了,我还是无法消化掉当初那股震惊。

可是我有时会想,如果没遇见荃,日子会不会过得快乐一点?

起码我不必在面对荃时,愧对明菁。也不必在面对明菁时,觉得对不起荃。

更不必在面对自己的良心时,感到罪恶。

不过我还是宁愿选择有荃时的折磨,而不愿选择没有荃时的快乐。

“那……今晚可以见面吗?”

“好啊。”

“如果你忙的话,不必勉强的。”

“我没那么忙,我们随时可以见面的。”

“真的吗?”

“嗯。”

“那我们去第一次见面时的餐馆吃饭,好吗?”

“好。”虽然我在心里叹一口气,却努力在语气上传达兴奋的讯息。

“最近好吗?”吃饭时,我问荃。

“我一直很好的,不会改变。”

“写稿顺利吗?”

“很顺利。写不出来时,我会弹钢琴。”“弹钢琴有用吗?”“琴声是没办法骗人的,我可以借着琴声,抒发情感。”“嗯。有机会的话,我想听你弹钢琴。”“那我待会弹给你听。”荃说完后,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嗯……好。可是你为什么叹气呢?”荃没回答,右手食指水平搁放在双唇间,注视着我。

荃在台南住的地方,是一栋电梯公寓的八楼。巧的是,也有阁楼。房间的 面积比高雄的房间略小,但摆设差不多。“请你想象你的耳朵长在眉间,”荃指着我眉间,“然后放松心情,聆听。”“好。”荃弹了一首旋律很缓慢的曲子,我不知道是什么曲子,也没有仔细听,因为我被荃的神情吸引,那是一种非常专注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