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心湖(第2/2页)

“啊啊——”元曜吓得惊叫起来。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轩之不要害怕,它已经被我的囚云锁锁住,不会再把你变成花了。”

元曜心中一暖,他急忙回头,果然看见了一个无比熟悉,又无比想念的人。看见这个人,他的所有恐惧不安都烟消云散,他遭受的所有苦难似乎都得到了回偿,他激动得落泪,哭道:“白姬,你回来了,真是太好了!”

白姬笑眯眯地道:“轩之既然醒了,就不要偷懒了,快出来帮忙干活吧。”

元曜爬起来,问道:“干什么活呀?离奴老弟、十三郎、草帽兄呢?还有黄先生和浮世床是怎么回事?”

白姬叹了一口气,愁道:“说来话长。离奴和十三郎在外面种花呢,人手不太够,轩之也去帮个忙吧。”

元曜懵懵懂懂地答道:“好。”

白姬幽幽地望了一眼妖光逐渐暗淡的浮世床,转身走向了庭院。

元曜爬起来,浑浑噩噩跟着白姬走了出去。

在走出大厅的时候,白姬笑道:“未免轩之害怕,还是先提醒轩之一句,外面的花长得跟普通的花有点区别。”

元曜已经走到了庭院里,他放目望去,顿时头皮发麻,一股寒气遍透全身。

正是夕阳近黄昏,高楼的红色飞檐直刺天空,斑驳的墙上爬满了青藤。庭院中仍旧长满了花花草草,只是这些花花草草长得实在太诡异吓人了。幽丽的兰花长着人脸,清雅的百合花长出了人的手臂,繁艳的芍药花垂吊着人的大腿,妖娆的锦带花有两只人耳朵。草丛之中还点缀着有头发的蛇目菊、有嘴巴的龙胆、有鼻子的草石竺、有眼睛的飞燕草,整个庭院看上奇形怪状,恐怖如噩梦。

离奴已经恢复了猫形,胡十三郎已经恢复了狐状,一猫一狐正忙忙碌碌地给满庭院的人花浇水施肥,它们忙得满头大汗,都没有时间吵嘴打架。

元曜吃惊得嘴巴都合不上,正要问白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一朵蓝色草帽花跑了过来,高兴地道:“太好了,元公子你终于醒了!”

元曜盯着草帽花,发现它跟之前略有区别,因为它的草帽之下,长了一张人脸。这是一张男子的脸,有点沧桑,眼睛很小,嘴巴很大。

元曜冷静了一会儿,才接受了草帽花现在的模样。他心中满腹疑问,却又不知道从何问起,只好苦着脸对草帽花道:“多谢草帽兄惦记,小生已无大碍,不过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白姬懒洋洋地对草帽花道:“现在是逢魔之刻的黄昏,正是非人结界最脆弱的时刻,我去看一看能不能找到出路,你跟轩之解释一切吧。”

草帽花道:“是,白姬大人。”

白姬走向了庭院深处,一袭白衣被夕阳的余晖渡成了淡淡的金色。周围的人花密密麻麻,张牙舞爪地伸向白姬,将她单薄的身形渐渐吞没。

草帽花对元曜述说了一切。

原来,在元曜、离奴、胡十三郎、草帽花不停地徘徊在梦境里拯救白姬时,化成一株白花的白姬自己也正在跟浮世床的力量对抗,浮世床吞噬了她,她就反噬浮世床,浮世床催眠了她,她就在梦里蚕食浮世床,浮世床企图控制她的意识,她就把自己的根系逐渐扑满缠绕整个浮世床。

最终,浮世床无法把白姬变成一场梦境,反而被白姬反噬到妖力溃毁,也就是这个时候,元曜正在梦境之中跟小白姬一起被金翅鸟吃掉,那条踏破虚空而来巨大如山岳的白龙就是白姬,她在千钧一发之际把元曜从死亡的梦境之中救了出来。

因为琉璃花已经只剩一瓣花瓣了,白姬把琉璃花移入自己的心之湖,用自己的生命滋养它,用自己的龙血灌溉它,又耗费妖力开出了血肉之花,将充沛的生命力以花瓣的形式续接到琉璃花上。琉璃花精力充沛之时,元曜便恢复了人形,也恢复了生命。

浮世床妖力溃毁的一瞬间,黄先生宅院里的所有人变成的植物都显出了一部分人形,而非人幻化的猫耳花和狐尾花直接恢复了离奴和胡十三郎的原样。

浮世床似乎有一股很深的执念,它即使惨败,也不愿意认输,更没打算放过自己庭院里的人花们。黄先生的宅院变成了一个牢笼,无论白姬、离奴、胡十三郎、草帽花怎么走,也走不出去。

虽然知道这是结界幻化的迷宫,而放在平时白姬打破结界,走出迷宫易如反掌,但是此时此刻,白姬因为与浮世床对抗,又耗费妖力救元曜,所以现在十分虚弱,一时无法破除结界。

庭院里的人花没有破除诅咒,仍旧是植物的样子。没有了黄先生用妖力灌溉,它们枯萎的速度有点惊人,一旦植物枯萎,那么这个变作植物的人便死了。

要是在以前,白姬是不会管这些植物人的死活的,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她看了一眼昏迷的元曜,又打算继续耗费妖力灌溉这些植物,维持它们的生命力。离奴和胡十三郎看不下去了,它俩第一次意见保持一致,代替白姬用妖力灌溉人花。

一猫一狐把妖力注入井水里,在花与梦的囚牢里辛勤地灌溉着濒死的人花。

现在,所有人、非人、植物都被浮世床困在这座亦真亦幻的庄园里,就像陷入了一场环环相扣的噩梦里,不得生,不得死,不得出路。

元曜听了这一切,心中百味陈杂,一时之间陷入恍惚之中。

天上云卷云舒,花园之中人花摇曳,元曜突然分不出自己是仍旧身处花梦之中,还是已回到现实,一切仍旧虚幻如梦。或许,现实其实也是一场浮生梦?

元曜的心堕入空境,不知归路。

白姬突然从人花深处走出来,她一身雪色白衣,身姿翩然。她长发如墨,金眸灼灼。

隔着丛丛妖异的人花,白姬与元曜互相凝望,在注视着白姬的金眸时,元曜仿佛一瞬间醍醐灌顶,分清了真实与虚幻,辨出了现实与梦境。

白姬的金眸之中,沉淀着最现实的现实,铭刻着最真实的真实。

对于元曜来说,与白姬相遇的大唐光宅元年才是现实,与白姬、离奴在缥缈阁收集因果的岁月才是真实,其它的浮生之梦都是虚幻。如果,这其实也是一场梦,那他也愿意沉睡在这一场梦境之中,永不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