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折:《来世草》(第2/3页)

少女很瘦,纤腰不盈一握。她梳着乐游髻,长着一张瓜子脸,弯月眉,樱桃口。她的脸色很苍白,眉宇间有黑气,神色十分虚倦,不是大病初愈,就是沉屙已久。

元曜走向后院,道:“盈盈姑娘请随小生来,白姬在后院。”

“有劳元公子带路。咳咳咳--”黄盈盈跟在元曜身后,走向后院。一阵穿堂风吹过,她以手绢捂唇,咳嗽了起来,脸色惨白。

“盈盈姑娘,你没事吧?”元曜回头,关切地道。他吃惊地发现,黄盈盈拿开嘴唇的手绢上,赫然有咳出的血迹。

元曜大吃一惊。年少咯血,怕不是长命之兆。

黄盈盈见元曜吃惊,勉强笑了笑,开口道:“奴家得了这痨病,已经许多年了。眼看着,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也不知道哪天就去了。”

元曜有些悲伤,有些同情,这么年轻,又这么美丽的一个少女,却偏偏被疾病缠身,真是造化弄人。

黄盈盈似乎看穿了元曜的心思,道:“咳咳,元公子,奴家不算年轻了,奴家已经活了两百年了。其实,奴家的真容是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婆,但是奴家一向爱美,讨厌变作老婆子,故而化作美貌少女。咳咳咳,生老病死,乃是常态,元公子不必为老身,不,奴家感到遗憾。”

元曜冷汗。不过,不管怎样,这只黄鼠狼看起来都有些可怜。不知道,它来缥缈阁是为了什么愿望。

元曜和黄盈盈来到后院,白姬还在发酒疯,抱着黑猫跳舞,把它扔来扔去,“哈哈,轩之,我们一起跳舞……哈哈哈……”

黑猫已经被折腾得眼冒金星,晕头转向了。

一滴冷汗滑落黄盈盈的额头,她问元曜:“请问,这是怎么了?”

元曜也冷汗,解释道:“白姬今晚喝醉了。让你见笑了。白姬,有客人来了,这位盈盈姑娘来买‘欲望’。”

白姬把晕厥过去的离奴扔在草地上,开心地舞了过来,笑道:“啊哈,终于又有‘因果’了。”她醉眼惺忪地望着元曜,“盈盈姑娘,你有什么愿望?”

“小生不是盈盈姑娘!”元曜生气地道,他指着黄盈盈道:“这才是盈盈姑娘。”

白姬揉了揉眉心,再睁开眼睛时,金眸灼灼。她望着黄盈盈,道:“你,有什么愿望?”

黄盈盈道:“说起来,话有点儿长……”

“那,坐下来,慢慢说吧。”白姬示意黄盈盈坐下。

白姬、黄盈盈在回廊中坐下。

一阵夜风吹来,黄盈盈又以手帕掩唇,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咳,咳咳咳--”

白姬望着黄盈盈的脸色,皱眉道:“似乎,是沉屙呢,怕是……”

“老身明白。”黄盈盈接过白姬的话,云淡风轻地道:“在你面前,老身也就不化虚形相见了。”

黄盈盈的话音刚落,容颜也发生了变化,乌发渐渐变得斑白,身形渐渐变得佝偻,光滑的皮肤渐渐生出皱纹,饱满的樱唇渐渐凹陷下去。转眼之间,一个花容月貌的少女变成了一个鹤发鸡皮的老妪。

元曜吓了一大跳。

白姬并不吃惊,她望着黄盈盈,缓缓道:“你,究竟有什么愿望?”

黄盈盈缓缓道来:“事情是这样的……”

很久以前,某一年春天,在长安西郊的山岭里,有两只黄鼠狼相遇了,它们一见锺情,互生爱慕。这两只黄鼠狼,一只叫玉郎,一只叫盈盈。玉郎带了丰厚的聘礼上门,向盈盈小姐求亲。

盈盈虽然也喜欢玉郎,但是出于少女的矜持与娇纵,她提出了三个有些苛刻的条件。

盈盈想考验玉郎对她的诚心,她的第一个条件是让玉郎去天山之巅采一朵优昙花。玉郎花了三年的时间,采来了。

盈盈想考验玉郎对她的爱意,她的第二个条件是让玉郎去龙海之渊找十粒鸽卵大小的黑珍珠。玉郎花了三年的时间,找来了。

盈盈想考验玉郎的勇气,她的第三个条件是让玉郎去阎浮图取鬼血石。

阎浮屠位于长安南郊的一座峡谷中,这里是地狱道⒃与人间的交界处。地狱道中的恶鬼盘踞于此,行人、走兽、飞鸟一旦误入其中,没有人能够活着出来。阎浮屠附近方圆数里,荒无人烟,一片死寂。地狱道中的狱鬼的血落在地上,就化作了鬼血石。因为狱鬼们会彼此残杀,阎浮屠中乃至附近到处都是鬼血石。玉郎只要走到阎浮屠附近,就可以捡到鬼血石,并无太大的危险。关键,是他敢不敢去。这是盈盈对他的考验。

玉郎去了,但是再也没有回来。

盈盈十分后悔,她一直喜欢玉郎,对他提出苛刻的条件,也只是为了让他们的爱情更加浪漫和坚贞。可是,没有想到,玉郎竟一去不复返。他是在阎浮屠中被恶鬼杀死了?还是他没有去阎浮屠,而远走高飞了?

盈盈一直在等待玉郎,一年又一年,一年又一年,转眼过了一百多年,它已经白发苍苍,行将就木。它一直等待着玉郎来娶它,和它相守一生。但是,它一直没有出现。

白发老妪泪流满面,哭泣道:“玉郎临走前曾说,它一定会带着鬼血石回来娶奴家。我们约好了,此生白头到老,不离不弃。玉郎不回来,一定是已经殒命在阎浮屠了。”

“那么,你的愿望是……”白姬问道。

老妪流泪道:“奴家身患沉屙,已经时日无多了,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当年的承诺。来世缥缈,不可追寻,奴家只想在今生再见玉郎一面。”

元曜忍不住道:“如果那位玉郎已经殒命在阎浮屠了,你怎么能见到它?”

“如果玉郎已死,奴家想与它的魂魄相见。如果玉郎的魂魄已经投胎转世,奴家想与他的转世相见。无论怎样,奴家也要与他再见一面,才能瞑目。”老妪坚定地道。

白姬道:“来世缥缈,不可追寻,你也明白这个道理。如果玉郎已经转世,它的来世未必记得你,未必记得那个承诺,它也有新的人生,你见到了又如何?”

老妪固执地道:“奴家虽然明白这个道理,但是还是想见一面。这是奴家的愿望,临死前的愿望……咳咳咳……”

元曜觉得等了玉郎一辈子的盈盈很可怜,心生怜悯,道:“白姬,盈盈姑娘只是想见一面曾经的恋人,这个愿望并非恶念,你就帮她实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