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梅儿(第4/6页)

看到卡尔抿着嘴唇,我就知道他一定想说什么不合适的话了。我赶在他自己发觉之前拉住他的手腕,拦住了他的话头。“卡尔的军事背景——”

“作为调节还是不错的。”艾拉打断了我,“训练你像他那样与银血族对战也很好。但是,你的异能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这些东西他无法教你,你只能以更刻苦的方式学习——自学——或者,想简单些的话,就和我们一起练习。”

她的逻辑很合理,虽然听起来不舒服。卡尔不能教我的东西,卡尔不能理解的东西。我想起了自己试图训练卡梅隆时的情景——我不明白她的异能,我只明白我自己的。这就像鸡同鸭讲说外语一样。我那时确实是在不停地与她沟通交流,却不是真正的沟通交流。

“那么我要看着,”卡尔斩钉截铁地说,“这个总可以接受吧?”

艾拉咧嘴笑了,她的情绪一下子又好了起来:“当然,我接受。不过我建议你站远一点儿,时刻警惕。闪电可是一匹小野马啊,不管你怎么驾驭,它总会撒野乱跑的。”

卡尔看了我一眼,又微微一笑鼓励我,然后就向山顶边走去,一直走到了圆形的爆破区之外。他坐下来,两手撑着向后靠,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他挺和善的,一位王子这样很难得。”艾拉说道。

“银血族这样也很难得。”雷夫接口道。

我瞥了他一眼,很困惑:“蒙弗没有和善的银血族吗?”

“我不知道,我没去过那儿。”他答道,“我生在皮蒙山麓,从弗罗里达斯过来的。”他用手指在半空中指指点点,描画出那些潮湿岛屿的轮廓。“几个月前,蒙弗招募我入伍的。”

“你们两个呢?”我看着艾拉和泰顿。

艾拉迅速答道:“普雷草原,沙丘。那是个屡遭侵袭的国家,我和家人一直颠沛流离,最终躲进了西部的山里。差不多十年之前,蒙弗把我们接了过来。我就是那时认识的泰顿。”

“我是蒙弗人。”他说道,好像这句话能解释一切似的。他不太善谈,大概是因为艾拉说得已经够多了吧。她领着我走向山顶中那片只能称之为“爆破区”的地方,让我站在正渐渐消散的乌云下面。

“唔,让我们看看你的本事吧。”艾拉说着推了推我,让我站到自己的位置上。微风吹动着她浅蓝色的头发,堆在一侧肩膀上。另外两人也一前一后地走过来就位,这样一来,我们四人就站在了正方形的四个角上。“从小的开始。”

“为什么,我可以——”

泰顿抬头看了看:“她想检测你的控制力。”

艾拉点点头。

我嘘了一口气。和雷电者们在一起很兴奋,但我同时也觉得自己像个被过度照顾的小孩。“好吧。”我拱起双手,召唤闪电,让紫白色的火花围绕着我的手指跃动。

“紫色的火花?”雷夫笑了起来,“真好。”我瞥了一眼他们头顶不自然的颜色,暗自笑了。绿色、蓝色、白色。“我可不打算染头发。”

夏天带着复仇般的蒸腾之火席卷皮蒙山麓,唯一能受得了的只有卡尔。又是用力又是热,我喘着粗气,用手掌拍着卡尔的胸。他滚开了,慢悠悠、懒洋洋的,就要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结果,他滚得太远,直接从窄窄的床上滚了下去,摔到硬邦邦的地板上。这让他清醒了点儿。他撑起身子,黑发乱糟糟地竖着,就像个新生儿似的浑身赤裸。

“该死的颜色!”他咒骂着揉了揉脑袋。

我多少有点儿不好意思:“要不是你非得住在这荣耀的杂物间,怎么会有这种事嘛。”低矮的天花板,沾着斑点的石膏块,让人觉得压抑。唯一的一扇窗子也对散热没什么效果,尤其是正午时分。我不愿意去想象这里的墙壁可能会有多薄,不用跟士兵们挤在一起已经不错了。

卡尔仍然趴在地上,咕哝着:“我喜欢军营。”他摸索着抓过一条短裤穿上,然后“咔嗒”一声,把那对手环戴回手腕。搭扣其实很复杂,但他熟门熟路,仿佛这已经成了他的第二本能。“你却不喜欢和你妹妹同居一室。”

我胡乱地套上衬衫。午休时间只剩几分钟了,我得赶快回到风暴山顶去。“你说的对。不能独自睡觉这事,我很快就会克服掉的。”当然,“这事”我指的是使人衰弱的心理创伤:如果没有人在屋里陪着,我就会做可怕的噩梦。

卡尔停住了,衬衫还卡在头上。他深吸一口气,敛容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下轮到我咕哝了。我挑起卡尔的衬衫——这是部队里的那种配给,因为洗太多次,都要破了。“我知道。”

他压向我,床晃动着,嘎吱作响。他的嘴唇蹭着我的头顶。“现在还做噩梦吗?”

“不了。”我答得太快,让他疑虑地挑起了眉毛。可这是真的。“只要吉萨在就不做梦。她说我没弄出什么动静。不过她嘛……我都忘了,她这么个小家伙竟然能发出那么大的声音。”我自顾自地笑了起来,鼓起勇气直视卡尔的眼睛。“你呢?”

在山谷营地时,我们睡在一起,大多数夜晚他都会辗转反侧,嘴里念念有词,有时还会哭起来。

他下巴上的肌肉抖了抖:“不多。大概一周两次吧。我能记得的就是这样。”

“梦到什么?”

“我父亲,最多。你。跟你打斗时的感觉,看着自己要杀掉你,想阻止却无能为力。”他回忆着梦境,双手交握。“还有梅温。他小的时候,六七岁吧。”

尽管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梅温了,可听到这个名字仍然会让我的骨髓里一阵阵酸痛。他曾发来几段广播录像,还有声明公告,但我一直拒绝去看。关于他的记忆已经足够骇人了。卡尔很清楚这些,出于对我的尊重,他绝不在我面前谈论自己的弟弟——现在他说了。是你问的,我责备自己。我真想把那些没对他说过的话全吐出来啊,但我咬着牙,勉强忍着。那对他来说太痛苦了:知道自己的弟弟被逼迫着变成了何种恶魔,这又有何益?

卡尔继续回忆着,眼神辽远。“梅温一直很怕黑,直到有一天突然不怕了。我梦见他正在我的房间里玩儿。到处乱走,看看书什么的。黑影一直跟在他身后。我想要告诉他,想让他当心,可他毫不在意,直到被黑影吞没。我却阻止不了这一切。”卡尔慢慢地用手拂过自己的脸。“就算不是耳语者,也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伊拉已经死了。”我动了动,和他并排躺着,好像这样就能有几分安慰似的。

“可他还是一直缠着你,一直在做可怕的事。”卡尔躲闪着我的目光,凝视地板。“我只是不能理解,为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