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卡梅隆(第2/8页)

我们默不作声,对自己所处的危险境地心知肚明。我们突兀地站在新降下的雪地里,一个接一个地踩着前面的脚印走。法莱部队中的新血尤为紧张。其中一个是由梅儿招募来的,名叫洛里,正像条猎犬似的在最前头领着我们,脑袋前后摇晃。她的感官极其灵敏,一旦有迫近的袭击,她就会看到、听到,或者嗅到。在劫狱克洛斯之后,在梅儿被抓走之后,她就把头发染成了鲜红色,此刻在皑皑白雪和铁灰色的天空之间,犹如一道伤口。我紧盯着她的肩胛骨,一旦她有所犹豫,我准备撒丫子就跑。

尽管有孕在身,法莱仍然做出一副威风凛凛的模样。她把步枪从肩上拿下来,两手握着,却不像其他人那样警惕。她的眼神时时涣散,让我感觉到了她身上的悲伤。

“你以前和谢德来过这儿吗?”我轻声问道。

她猛地朝我转过头:“为什么这么问?”

“对间谍来说,你有时太容易被一眼看穿了。”

她的手指在枪筒上弹了弹:“我说过,谢德一直是我们在科尔沃姆的主要情报来源。我曾与他在这里工作过,仅此而已。”

“当然,法莱。”

我们又沉默了,呼出的空气结成了雾,寒意入侵,冻僵了我的脚趾。纽新镇虽然也有冬天,但从来没这么冷过。污染物起了一定作用,工厂冒出的热量总是让我们在干活儿的时候大汗淋漓,哪怕是在深冬。

法莱是湖境人,更适应这种天气。她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在意雪或是刺骨的寒冷。她的思绪明显飘向了别的地方,飘向了某个人。

“我想,没去找我弟弟,这是件好事。”我咕哝着打破沉默。我们得想点别的,对她来说是这样,对我来说也是。“真庆幸他此刻不在这儿。”

她斜眼看着我,满腹狐疑地眯起眼睛:“卡梅隆·科尔也会承认自己错了?”

“我常常那么做。我又不是梅儿。”

别人也许会觉得这么说很粗鲁,法莱却笑了:“谢德也很固执。这是他们的家风。”

我原以为他的名字会像锤子一样把法莱击倒,可她没有一丝停留,一步一步地继续往前走。她打开话匣子说道:“我是在离这儿几英里外的地方遇到他的。当时我正忙着在诺尔塔黑市招募游说威斯托。运用当地现成的组织对红血卫队来说更为便利。干阑镇的威斯托给了我线索,说这儿有些士兵也许愿意跟我们合作。”

“谢德就是其中的一个。”

她点点头,若有所失:“他被编入一支补给部队,派往科尔沃姆。那时他是军官助理,那是一个相当不错的位置,对我们来说更是如此。他给红血卫队提供了相当多的情报,那些情报都是经由我传递的。后来,他不能再待下去了,被送到另一个军团里。有人知道他身怀异能,便想要处死他。”

我从来不知道这些事,估计也没几个人知道。法莱很少讲述自己过去的事,现在何以会告诉我,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我看得出来,她需要诉说。我也就任由她说,给她当听众。

“后来,他妹妹……我从来没见过他那样惊恐。我们一起看了选妃大典,看着她掉下去,看着她放出闪电。他以为银血族会杀了她。后来的事,我猜你已经知道了。”法莱咬住嘴唇,低头看着手里的步枪。“那是他的主意。我们必须把他从军队里弄出来,于是他伪造了死刑记录,连上面的字都是他自己写的。然后他就走了。银血族才不会在意死掉的红血族呢,但是,他的家人会啊。这让他耿耿于怀了好久。”

“可他还是那么做了。”我试着去理解,却无法想象,如果把我的家人置于那种境地会是什么样子。不管为了什么我也做不出来。

“他必须如此。而这——这是个绝佳的动机。梅儿得知以后就加入了我们。又一个巴罗。”

“这么说,她演讲里的这部分不是撒谎。”我想起了梅儿被迫说出的那些话。当时她垂首盯着摄像机,仿佛那是刽子手。他们问我是否想要为他的死复仇。“难怪她的性格这么怪,根本没人告诉她任何实情啊。”

“她早已没有回头路了。”法莱喃喃说道。

“人人如此。”

“而现在,她正和那个邪恶的国王一起巡游。”法莱喋喋不休。她像一架机器似的加速运转起来,声音里充满了干劲和力量。谢德的幽灵不见了。“那会让事情简单一点儿。当然,困难是一定的,不过死结已经开始松动了。”

“地点也是计划的一部分吗?她离这儿越来越近了,阿尔博鲁斯,铁通路——”

“她昨天已经到洛卡斯塔了。”

我们四周的沉默被打破了。如果其他人之前还没怎么听的话,现在这些他们一定都听见了。我回过头看向艾达,她水汪汪的琥珀色眼睛睁大了,我几乎都能看见她杰出大脑里的齿轮在飞速运转。

法莱继续说。“国王探望了伤员,那些人是在我们的第一波袭击中撤退逃离的。我们来这儿的半路上我才知道,否则的话……”她叹了口气,“好吧,现在说这个也晚了。”

“国王出巡是带着一支军队的,”我对她说,“日夜都有人看着她。就算你事先知道也做不了什么,我们都无能为力。”

法莱的脸颊涨红了,不是因为冷。她的手指仍然懒懒地敲着枪托。“也许吧。”她答道。“也许吧。”她更轻地说服自己。

科尔沃姆就在前面,向我们投下巨大的阴影,暗处的温度更低了。我拉起衣领,裹得更紧,想缩进仅余的暖意里。这有着黑色城墙的骇人巨物仿佛冲着我们咆哮。

“那边。祈祷门。”法莱指了指一张洞开的大嘴,铁獠牙,金利齿。拱门是由一块块静默石砌成的,不过我感觉不到它们。它们对我不起作用。让我松了一口气的是,守城门的是红血族士兵,都穿着褪色的制服和磨破的靴子。我们向前走,离开积雪的路,进入了科尔沃姆。穿过祈祷门时,法莱仰头向上看,她睁大了蓝眼睛,不住地发抖。我听见她屏住呼吸,小声地念着什么。

“来时,你祈祷远走高飞;去时,你祈祷永不归返。”

尽管没人听见,我也照此祷告了一遍。

卡尔俯身站在一张书桌旁,用指关节抵着木头桌板。盔甲的黑色皮革甲板原本能勾勒出年轻人魁梧壮实的身体,此刻却松散成一堆,堆在角落里。汗水从他的黑头发里渗出,流向前额,流向脖颈,一道一道亮晶晶地闪着。尽管他的异能能温暖整个屋子,比任何火焰都好用,这汗水却不是因为热。不是。是因为恐惧。羞愧。我不知道他无奈之下杀死了多少个银血族。那根本不够,我对自己说道。然而,看见他脸上明明白白地写满了惊骇,让我不想多说什么了。我知道那很难承受,不可能轻而易举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