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梅儿(第4/6页)

“恐怕不行,殿下。那样可就太危险了。”梅温说着简单地摇了摇头。尽管我恨他入骨,此刻却迸发出一撮小小的谢意。“而且,如你所说,她是很有价值的。我不能让你把她毁了。”

萨姆逊丝毫不掩饰他的嫌恶:“有人会的。”

“我还能为你以及布拉肯大公做些什么吗?”梅温更进一步,没理会他那位恶魔般的表亲。他从座椅里挺起身子,一只手抚平佩着徽章和荣誉绶带的军礼服。但是他的另一只手仍然没离开椅子,而是紧抓着静默石扶手。那是他定心的锚,防护的盾。

达拉修斯代表他们两人深深鞠了一躬,又是笑容满面:“我听到了关于宴会的谣言。”

“仅此一次,”梅温冲着我尖厉地笑了笑,答道,“谣言乃是实情。”

博洛诺斯夫人从未教过我取悦盟国皇室的礼节。我曾见过很多筵席、舞会,还有我不小心毁掉的选妃大典,但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宴会。也许这是因为梅温的父亲并不怎么在意外表,但梅温从骨子里更像他的妈妈。看起来强大就会真的强大,她曾经这么说过。今天他可算是学以致用了。他的顾问参议、皮蒙山麓的客人们,还有我,一起围坐在一张长桌边,可以俯瞰其他所有人。

我从没来过这间宴会厅。它使正殿、陈列馆和白焰宫所有的厅室都显得狭小了。它能装下所有的朝臣,所有达官贵妇和他们家族的族人,还绰绰有余。这间大厅有三层楼那么高,高高的窗子由水晶和彩色玻璃制成,每一扇都是一个家族的标志色。它们高悬在蒙着黑色花岗岩的大理石地面之上,经过枝形吊灯那钻石般的切面折射,犹如十几条彩虹。吊灯造型各异:树、鸟、阳光、群星、暴雨、烈焰、飓风……象征着所有银血族的异能。要不是自己的处境风雨飘摇,我真想整顿饭的工夫都仰头盯着天花板看。至少这次我不用挨着梅温了。让两位大公去忍受他吧。不过,我的左边是乔,右边是伊万杰琳。我使劲缩着胳膊肘,不想无意中碰到他们俩。伊万杰琳可能会刺伤我,而乔也许又会跟我分享什么烦人的预言。

所幸,食物很不错。我强迫自己多吃,并且不沾酒类。红血族的侍从们服务左右,杯子里永远都是满的。我尝试着与其中某个视线交流,十分钟之后仍然无果,便放弃了。侍从们都很聪明,并不想为了看我一眼而以身犯险。

我只好目视前方,数着大厅里的桌子,数着豪门贵族的数量。所有家族都在,外加梅温自己所代表的卡洛雷家族。我不认识他的其他表亲或家人,但我猜总有那么几个。他们可能也很聪明,避免与他的嫉妒愤怒和守卫王位的紧张对峙。

艾若家族看起来是很小的一撮。尽管他们的家族色是活泼的蓝色和红色,这些人却死气沉沉的。他们的族人不多,我猜测着有多少艾若被关进克洛斯监狱去了,或是逃离了朝堂。不过桑娅还在,她举止优雅、动作熟练,却奇怪地有些紧张。她换下军官制服,穿起了华丽的长袍,坐在一个年长的男人身旁。那个人的领圈上镶着红宝石和蓝宝石,可能是接替黑豹的新一任族长。而杀害他们前任族长的凶手就在几英尺外坐着。桑娅的祖母和托勒密之间的生死一战,我已经告诉桑娅了,不知道她有没有对别人讲过。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在乎。

桑娅突然抬起头接住了我的目光,眼神锋利,把我吓了一跳。

在我旁边,乔低沉地长叹。他一只手端起盛着红色美酒的杯子,另一只手放下了餐刀。

“梅儿,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小忙?”他平静地说。

他的声音让我特别厌恶。我冷笑着回过头看他,聚起全部的恶意说:“什么?”

突然,有什么东西裂开了,痛感擦过我的颧骨,皮肤崩裂,血肉灼热。我痉挛了一下,就向旁边倒去,像受惊的动物似的急着藏身。我的肩膀撞到了乔,他向前扑去,把酒和水洒在了精致的餐布上。还有血。很多很多的血。我感觉到了,湿润的,温热的。但我没有低头去看它是什么颜色。我的眼睛盯着伊万杰琳。她站在桌旁,伸出一只胳膊。

一颗子弹在她面前的半空中战栗着,悬停住了。我想,擦伤我脸颊的东西就是这个——而它原本会造成更糟的后果。

她攥紧拳头,子弹便原路返回,射向它的来处。随之一起飞射的还有从她衣裙上分出的钢铁碎片。我惊恐万状地看着那些身着蓝色和红色衣服的人与这金属风暴交织在一起。他们闪躲、下伏、前后疾跳地避开袭来的匕首。他们甚至抓住了飞来的碎片,又猛投出去。你来我往的攻守犹如暴烈闪耀的舞蹈。

伊万杰琳并不是唯一一个做出反应的人。禁卫军齐步向前,围住了主桌,形成一堵人墙挡住了我们。他们的行动无懈可击,来自经年累月不间断的训练。但他们的阵列出现了缺口,有些人摘掉了面具,抛弃了烈焰般的袍子,掉转枪口。

那些贵族也是如此。

我从来不曾如此没遮没挡,绝望无助。这么说可能有点儿过分:在我面前,神与神在决斗。我睁大了眼睛,想看个完全,想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从没想象过会发生这种事。宴会厅中央的生死决斗,珠宝绫罗代替了盔甲刀剑。

艾若家族、哈文家族和拉里斯家族似乎结成了同一阵营。他们互相掩护,互相支持。拉里斯家族的织风人将艾若家族的闪锦人从房间这一边吹到那一边,后者则以致命的精准扣动手枪,投掷刀子,犹如一股狂风裹挟着有生命的箭矢。哈文家族则全都不见了,但我前面有几个禁卫军倒下了,应该是拜这些隐形的袭击者所赐。

而其他人呢。其他人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有些人——萨默斯家族、米兰德斯家族以及大部分警卫和禁卫军——聚集到主桌这里,保护着梅温。我已经看不见他在哪儿了。但更多的贵族向后退去,惊讶之中背叛了国王,他们不想卷入这场混战,不想拿自己的生命冒险。除了自卫之外什么都不做,他们只是观望着这股狂潮要倾向于哪一方。

我的心都要跳出来了。这是我的机会。如此的混乱之中,不会有人注意到我的。镣铐夺不走一个小偷的本能和天分。

我从地上爬起来,动了动双脚,不管梅温和其他人怎么样。我只聚焦在眼前。最近的门。我不知道它通向哪里,但它能让我离开这里,这就足够了。我行动的时候顺手从桌上抓了一把刀,想用它挑开我的镣铐。

有人先我一步逃了出去,沿途留下了殷红色的血迹。他一瘸一拐,但是动作很快,一闪就钻进了那扇门。乔,是他。他要逃离这里。他能看见未来,肯定也能看见从这里逃出去的最佳路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