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第3/5页)

“给你。”吉萨突然说道,伸出她那只没受伤的手,摊开一块黑色的绸子。它摸起来冰凉而光滑,就像是用香油编织的。“以前的。”

绸子上装饰着红色和金色的花朵,那是刺绣大师的杰作。“我记得。”我喃喃说道,用一根指头抚摩着这难以置信的完美艺术品。这是好久好久以前她在绣的,直到被警卫砸伤手骨的前一晚还在绣。这条绸子一直没有绣完,仿佛是她曾经的命运。就像谢德一样。我颤抖着,把它系在了自己的手腕上。“谢谢你,吉萨。”

我掏了掏口袋:“这个是给你的,小姑娘。”

是一件不值钱的小玩意儿:一只耳环,和我们四周的冬季海洋很相称。

她接住的时候屏住了呼吸,一下子泣不成声。但我不能去看那些眼泪,我转过身,把他们留在背后,登上了“黑梭”。舱尾坡道在我身后关上了,当我的心跳恢复正常时,我们已经飞上了天空,在大海的上空呼啸而过。

和上校带领的那批前往湖境之地的士兵相比,我这里的人手相当少。毕竟,我能选择的就不多:得看起来年幼,可以假扮“小玩意儿军团”里的孩子,最好还是服过兵役的,知道士兵都是如何行事。符合要求的有十八名红血卫兵,也在“黑梭”上。奇隆和他们坐在一起,努力地帮他们适应我们这组织严密的小分队。艾达没有和我们在一起,达米安和海瑞克也是,他们没法儿假扮青少年,所以加入了上校的队伍,做些力所能及的事。阿奶虽然年纪很大,可她是不受限的,她的外貌可以随时变化,多少张各不相同的年轻脸庞也难不住她。卡梅隆当然也在——到窒息区去,最初就是她的目的,她兴奋不已,差点儿因为肾上腺素而跳起来。她在想着她那个被掳到军团里的弟弟。我发觉自己有些嫉妒她:她还有机会救他。

卡尔和我的两个哥哥是最难化装的。布里虽然有张娃娃脸,可他的块头太大了,根本不像十五岁的孩子。特里米太高,卡尔更能让人一眼认出来。不过,他们的用处并不在于外貌,甚至也不在于强壮和力量,而是在于他们对交战区域的熟悉。如果没有他们,我们绝不可能穿过迷宫般的战壕,进入窒息区那噩梦般的荒野。我只在照片上、新闻里,还有梦里看到过窒息区。发现自己的异能之后,我还以为自己永远都不必到那里去了。我还以为自己逃脱了那样的命运。我真是大错特错。

“三小时后抵达科尔沃姆。”卡尔大声说道,仍然看着他面前的仪表设备。他旁边的座位引人注目地空着,那是我的位置。但我没去加入他,谁叫他抛下我独自面对谢德的葬礼的。

“揭竿而起,血红如同黎明。”红血卫兵们齐声高喊,同时用枪敲击地板,咣咣有声。我们全都吓了一跳。尽管卡尔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我还是看见他的嘴角不自在地撇了一下。我不是你们革命的一部分,他曾经这么说。好啊,你看起来就是其中一员呢,殿下。

“揭竿而起,血红如同黎明。”我静静地说道,不过相当坚定。

卡尔展开眉头,看向舷窗之外。这个神情很像他的父亲,我不禁想着,他原本会成为什么模样:一个心思深沉的战士、王子,和恶毒的伊万杰琳结婚。梅温曾说,卡尔根本活不过加冕礼当晚,但我并不真的相信这话。金属由烈焰锻造,而不是反过来。他不仅会活着,而且还会统治全国。至于会做些什么,我就说不好了。我以前以为自己懂得卡尔的心,但现在我发觉那根本就不可能。没有一颗心能真正被人理解懂得,甚至你自己的也不例外。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静默中一分一秒地过去,飞机之内,我们一动不动,可地面之上,一切都在运转。我那段录像经由新闻转播已经传遍了整个王国。

我希望自己身在阿尔贡,站在车水马龙中央,看着整个世界发生巨变。银血族会如我所愿做出反应吗?他们会正视梅温的背叛和出卖吗?还是会转过头去,视而不见?

“科尔沃姆着火了。”

卡尔靠在驾驶舱的舷窗边,目瞪口呆。“中心城区,还有里弗镇的贫民窟。”他一只手抓抓头发,有些不知所措,“暴动了。”

我的心脏漏跳了一拍,紧接着又沉了下去。战争开始了,而我们并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代价。

机舱里的其他人却爆发出一阵欢呼,鼓掌,握手,让我不由得反胃。我踉跄着离开座位,两只脚相互绊在一起。绝不能摔倒,绝不能。但我勉强撑到机舱尾部时,几乎已经要瘫成一堆了。我感觉头晕目眩,恶心想吐,好像马上就要把晚饭喷出来了——哦,我根本没吃晚饭。我一只手摸索着附近的金属配件,用冰凉的触感让自己冷静。这有了点儿效果,但我的头还是很晕。你想要的就是这个。你等待的就是这个。是你让它发生的。这是交易。这是筹码。

我极力忍耐着不适,可这太难了,控制力开始松懈。飞机上的每一阵脉冲,发动机的每一转,我都能感知得到。它们在我的脑袋里交织,构成一幅白色和紫色的地图,明亮尖锐,让我无法承受。

“梅儿?”奇隆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朝我走来,伸出一只手——这样子太像是谢德的最后时刻了。

“我没事。”我撒了谎。

好像是警报响了,卡尔从驾驶座上转过身,目光立刻找到了我。他穿过机舱,靴子踏在金属的地板上,脚步声有力而从容。其他人不敢拦住他,他们害怕这位烈焰王子。我害怕的却不是这个,便用后背对着他。他一下子把我扭过来,丝毫温柔也无。

“冷静。”他厉声说道。现在没工夫压制暴躁脾气了。我很想把他推开,但我明白他要做什么。我点点头,表示同意,努力地按他说的做。而这倒让他平静了一些。“梅儿,冷静。”他重复道。但这一句是只对我说的,仍然有着我记忆中的柔软。要不是因为飞机上的轰鸣脉冲,我都要以为我们又回到了山谷营地,在我们的寝室里,在我们的小床上,被我们的梦境包裹着。“梅儿。”

警报又一次响了,随后机尾便爆开了。

冲击力猛拍向我的背,让我眼冒金星。我的嘴里满是血腥味,而且感到了爆炸的高热。如果不是卡尔在,光是这大火也能把我烧成灰了。幸好,火苗舔舐着他的胳膊和背,而我被他护在身下,没被烧到。火燃烧得猛烈,退去得也迅速,因为它们被卡尔用自己的异能压制住了,偃旗息鼓成了小小的火苗。然而,即便是卡尔也无法将飞机复原——或是挽救我们于坠落空中。巨大的声响像火车似的隆隆轰鸣,仿佛有上千个音爆者同时发声,简直要把我的脑袋劈开。我四下乱抓,不管是金属还是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