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第2/5页)

我想起了牢房里的那个小女孩,她的眼睛充血,身子瘦得隔着衣服都能摸到肋骨。我想起了吉萨,还有她受伤残疾的手。坦普林的那个婴儿,无辜的孩子们。那个命中注定不能平静的夏日,一个死去的渔夫就这样一环环地掀起了狂风暴雨,在我身上发生的一切,我都想到了。不,这不是他的错。是他们的错。他们的法律,他们的兵役,他们为我们每个人设下的厄运。是他们干的。是他们咎由自取。即使在现在,明明是卡梅隆和我在毁灭他们,他们却还是向卡尔祈求宽恕。他们向银血国王卑躬屈膝,却冲着红血女王吐口水。

隔着弯折的玻璃,我看着王子,他的脸像是被扭曲了似的,像极了梅温。“梅儿。”他轻语,似乎只是说给自己听的。

然而这轻语现在无法阻止我了。我觉得自己内心有什么东西焕然一新,这感觉熟悉而奇异,力量仿佛来自选择,而非血液,来自我被塑造成为的自己,而非我生来天然的自己。我转过身,不去看卡尔扭曲的面孔,因为我知道在他眼里,我也一样扭曲变形。

我露出牙齿,恶狠狠地说道:

“闪电不懂宽恕。”

以前,我曾见过哥哥们用玻璃片折射的光烧死蚂蚁。这和我做的事异曲同工——只是后者更惨烈些。

为了防止犯人出逃,单独牢房之间相互隔绝,几乎不可能传递消息,这一点在警卫之间的联络上一样有效,甚至更加困难。突发的混乱像闪电或烈焰有着相同的作用,警卫们都不愿离开自己的岗位,尤其是风闻国王就在这里的节骨眼儿上。于是,我们发现牢区G里有四个磁控者警卫正在争执不休。

“你听见警报了,一定是出事了——”

“也许是演习,展示给那个小国王瞧瞧。”

“对讲机收不到指令了。”

“刚才不是说了嘛,摄像机失灵了,对讲机也必定是一样。可能是王太后又在瞎搞,该死的老巫婆。”

我放出一道电光直劈其中一人,以吸引他们的注意:“是另一个巫婆。”

不等我脚下的金属走道坠落,我就抓住了门左侧的栏杆,卡尔则抓住了右侧的。栏杆在他灼热的抓握之下先是烧红了,而后便熔断了。卡梅隆留在门口,眉毛上划过一道亮亮的汗水,但是她丝毫没有放慢速度。一个磁控者正要往后撤回他所在的悬梁,突然就蜷缩起身子,紧抱着脑袋,从三层楼上摔了下去,落在水泥地上失去了知觉。现在还剩两个。

锋利的金属片冰雹似的向我呼啸而来,每一片都像是致命的匕首。但我迅速闪开,扒住栏杆向下滑,直到脚尖够到了下一层牢房的顶部边缘。“卡尔,帮我!”我叫道,躲开又一阵猛攻。我拼尽全力,那个磁控者却也向下移动,犹如悬空,他脚下的金属梁随之下沉,让他飘浮在了中庭上空。

让我气恼的是,卡尔没理睬我,他撬开已经半熔的牢房栏杆,背上缭绕着火焰,保护自己不被其他磁控者投来的武器所伤。在扭曲交织的火苗之中,我几乎看不见他了,但我心里明白。他非常愤怒,原因是明摆着的——我杀了那些银血族,做了他不能做的事,他因此怨恨我。我从未想过有一天会看到这样的卡尔,看到这个军人、这个战士,竟然惧怕行动。现在他正专注地打开尽可能多的牢房,却不理会我需要帮助的请求,强迫我单打独斗。

“卡梅隆,干掉他!”我叫道,向上看着那位不太牢靠的同盟。

“乐意效劳。”她冷笑着,向那个攻击我的磁控者伸出了手。他踉跄了几下,但是没有掉下去。卡梅隆的能量正在减弱。

我吊在牢房栏杆上一点点往前挪,脚尖也开始打滑,我的手指狠命地拉着栏杆,每一秒钟都无比艰难。我擅长奔跑,可不擅长攀爬,而且这样我几乎无法战斗。几乎是的。一片锋利多角的金属利刃擦过我的脸颊,一道伤口随之裂开。而后手掌上也挨了一下。当我往前抓住下一根栏杆时,握力减弱了,因为手上沾着我自己的血,不停下滑。还剩最后六七英寸时,我直接跳了下去,重重地落在一组交错牢房的中空部分。有那么一秒钟,我几乎喘不过气来了,睁开眼睛却看见一支巨大的长钉呼啸着直刺向我的脑袋。我连忙往旁边一滚,躲开这致命的一击。一支接着一支的长钉像雨点似的瓢泼而来,我不得不左躲右闪地跑成一个“之”字形才得以保命。“卡尔!”我再次叫他,这一回是愤怒多过了恐惧。

下一支长钉没碰到我就熔掉了,但是飞溅的铁水火花离我太近了,擦着了我的后背。我忍不住大叫起来,因为飞行服上的纤维熔化掉了,浸入了我背上的伤疤。这几乎是我体验过的最难忍受的疼痛了,仅次于那个发音装置发出的咔嗒声以及随之而来的昏迷。我“砰”的一声跪在地上,两条腿震得很痛。

疼痛,似乎是我的另一个触发点。

我们头顶之上的天窗不停震颤,一道闪电劈了下来,犹如一棵生长在层阶之间的紫色的树,将枝丫蜿蜒伸向牢区G的中空地带。它干掉了一个磁控者,她都没来得及喊一声。而最后一个也差不多要去见上帝了,他蜷缩在最后一块钢梁上,徒劳地抵抗着卡梅隆的意志。

“朱利安!”四周一静下来我就大喊,“莎拉!”

卡尔跳下来,落在另一边,手拢在嘴边。他拒绝看我,而是搜索着牢房。“朱利安舅舅!”

“我在这儿等你们。”卡梅隆从上一层的门口对我们说道。她晃荡着两条腿,看着最后一个奄奄一息的磁控者,甚至还有心情吹起了口哨。

牢区G和新血所在的牢区D一样潮湿,不过因为我,这儿已经破坏得差不多了。地板中央的一个大洞冒着烟,必然是我刚才那道闪电干的好事。从我所在的位置看过去,底层牢房几乎漆黑一片,但是每一间里都关着人。有一些囚犯蹒跚着靠在栏杆上,看着外面的这场暴动。这里面有多少张面孔是我认得的?但是他们太憔悴了,形容枯槁,因为恐惧、饥饿和寒冷,他们的皮肤甚至都泛起了蓝色。如果是卡尔被关在这儿几个星期,我恐怕也会认不出来了。我原本对这些银血族期待甚高,不过我想,这些政治犯也许和基因突变的那些秘密人群一样危险。

“在这儿。”一个嘶哑的声音。

我磕绊着跨过一个磁控者的尸体,顾不得背上伤疤每一步拉扯下的剧痛,我跑过去,看见卡尔也在那儿,他手上燃着火,正在熔断栏杆。他要救出他的舅舅,为自己犯下的过失赎罪。

牢房里的人看起来极度虚弱,就像朱利安挚爱的书籍一样老旧、脆弱、不堪一击。他的皮肤惨白,头发稀疏,脸上的皱纹更多了,更深了。我猜他也许还掉了几颗牙。然而,那双棕色的眼睛却依然如故,智慧的光芒仍然在深处灼灼闪耀。朱利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