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第2/4页)

“这毫无意义。”卡尔怒道,松开了我的手。他慢慢地、从容地站了起来,像是滚动的风雷。“听你这些所谓的预言,人会疯掉的,会被对不确定的未来的想象毁掉。”

“除了你这些话,我们没看到别的证据。”法莱插话道。这还是她头一回赞同卡尔的看法,这一点让他俩都颇为惊讶。她把椅子往后一退,动作又快又猛。“不过是取悦大伙儿的花招儿罢了。”

花招儿。预知我们想要说的话,在法莱袭击之前就预测到她的行动,这可不是花招儿。然而,“乔的本事不可能是真的”,这个论点反而更容易让人相信。这就和其他人相信梅温那些针对我、针对新血的谎言一样。他们亲眼看到了我的能力,却选择只相信他们能够理解的东西,而不是去相信真相。我会让他们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但我自己不能重蹈覆辙,犯相同的错误。乔身上有某些东西让我心慌,但直觉告诉我,要对他所看到的未来有信心,而不是彻底相信这个人。他说的是真的,只不过说这些话背后的理由未必多高尚。

他那疯疯癫癫的笑容延展开来,扭曲成了不悦之色,透露出其性情之急躁。“我看见了滴血的王冠,无声的风暴,荫翳蜷缩在烈焰之榻。”卡尔的手抽动起来。“我看见湖水冲出堤岸,将人灭顶吞没。我看见一个有着一只红色眼睛的男人,穿着蓝色军装,枪口冒着烟——”

法莱一拳砸在桌上:“够了!”

“我信他。”这话说来相当离奇。

我不信任自己的朋友,却在此时此地和一个受人咒骂的陌生人站在同一边。卡尔瞪着我,好像我长出了两个脑袋似的,他的目光仿佛喊出了那个他不敢问的问题。我只好耸耸肩,避开乔那双血色眼睛加之于我的灼热重负。他打量着我,检视着闪电女孩的每分每寸。我第一次希望自己也有绸缎银甲加身,好扮成领袖应有的模样。然而,我只是缩在破毛衣里瑟瑟发抖,想藏好伤疤和筋骨。幸好他看不见我身上的烙印,但我觉得,他其实对此心中有数。

打起精神,梅儿·巴罗。一股力量涌起,我仰起下巴,在椅子里动了动,让自己的脊背挺得直直的。乔则在灰烬的微光里笑了起来。

“克洛斯监狱在哪里?”

“梅儿——”

“你可以半路放下我就走。”我冲着卡尔还嘴,不想去看他备受打击的脸。“我不想让他们变成伊拉的傀儡,我也不会放弃朱利安,绝不能再一次丢下他。”

乔脸上的皱纹很深,诉说着几十年的痛苦时日。他比我以为的年龄要年轻,是皱纹和灰白头发掩住了青春的活力。他看见了多少,让他变成这副模样?一切,我想起来了。一切可能发生的恐怖骇人与惊奇美好;死亡,生命,以及这两者间的所有。

“你就是我认知中的样子,一点儿不差。”他喃喃说道,双手握住了我的手。皮肤之下的血管发蓝,发紫,流动着的是红色的血。这给了我些许安慰。“见到你真高兴。”

我挤出一个克制有礼的微笑,这已经是竭尽全力了:“监狱在哪儿?”

“他们不会让你一个人去的。”乔越过我的肩膀看了看其他人,“我们都知道这一点,不是吗?”

我的脸上掠过一阵温热,红通通的,只好点了点头。

乔掉转目光,凝视着桌子,又显出那如梦似幻的恍惚眼神,不过他收回手,摇摇摆摆地站了起来,似乎仍然在看着我们尚不可知的景象。接着他吸了吸鼻子,拉起衣领,示意我们也这么做。

“下雨了。”他说道。几秒钟后,瓢泼的雨帘便落在我们之上的屋顶上。“可怜啊,我们必须得走了。”

我们在倾盆大雨里踏着泥泞徒步而行,回到“黑梭”那儿时,我觉得自己像只落汤鸡。乔领着我们,步速均匀,有那么一两次甚至还拖慢了我们,据他解释,这是为了“让事情顺其自然”。当飞机出现在视野中时,我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加雷斯从半空中跌跌撞撞地滚了下来,就像一颗湿乎乎的、流着血的流星。他安全着陆之后,我们才看清他臂弯里抱着个婴儿,婴儿又变回了阿奶的模样。阿奶的两只脚重重地落在地上,踉踉跄跄歪向一侧,衰老的膝盖难以支撑。谢德立刻跃到她旁边,稳稳地扶住了她,法莱也跑过去架起了加雷斯的胳膊。加雷斯把重量压在法莱身上,松了口气似的,他的一条腿上滴着血,完全用不上力了。

“皮塔鲁斯有埋伏。”他低声吼着,又是愤怒又是痛。“阿奶全身而退,可我被他们包围了,毁了一整个街区才突围。”

尽管乔一再保证不会后有追兵,我却仍然忍不住去看暗下来的天空。每一朵云团都像是另一架飞机,不过我没听到声音,也没感觉到电流,只有远方雷电的震动。

“他们没来,巴罗小姐。”乔在雨里说着又诡异地笑了起来。

加雷斯莫名其妙地瞥了他一眼,还是点点头:“我也觉得没有人跟来。”尾音变成了痛苦的呻吟声。

法莱紧紧抓着加雷斯,几乎支撑着他全身的重量,正把他往飞机里送,不过她的注意力还是停留在乔身上。“那个混蛋小子在吗?”

加雷斯点头道:“禁卫军在那儿,国王应该也在附近。”

法莱骂骂咧咧的,不知道她在气愤什么:梅温伏击了我们的朋友,或是乔说对了。

“腿的实际情况比较糟。”乔在雨里喊道。这时法莱正扶着加雷斯走上机舱尾部的坡道。然后他又晃了晃手指,指着蹲伏在谢德旁边的阿奶说:“她又冷又累,应该披条毯子。”

“我还没老到需要被人裹起来轰走呢!”阿奶伏在地上生气地说着,她用尽全力尽可能快地站了起来,狠狠瞪了乔一眼。“让我自己走,谢德,要不我就把你骂个臭头!”

“你想怎么着都成,阿奶。”谢德咕哝着,走过乔身边时强忍着没有冷笑出来。他没扶着阿奶,让她自己走,却始终守在一臂距离之内。阿奶骄傲地仰着头,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机舱,后背挺得硬邦邦。

“你是故意的。”卡尔和乔擦肩而过的时候说道。虽然乔爆发出一阵大笑,笑话卡尔退避三舍的姿态,可他完全不屑于回头去看。

“反正见效了。”乔压低声音说道,只有我听见了。

相信他的所见,而不相信他。这是很好的一课。“卡尔已经能应付斗智游戏了。”我警告他,抬起一只手,电流激起的火花在手指上跳跃。威胁的意味明白无误。“我也是。”

“我不玩游戏。”乔耸耸肩膀,向一侧歪着头,“即使是小时候我也不玩。我很难找到对手的,你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