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2/4页)

我再次想到了梅温。但梅温遥不可及,是世界边缘的一抹阴影。他也许想杀了我,但他无法控制我。奇隆话中所指只能是皇家兄弟里的另一个,卡洛雷家族的失势子孙,卡尔——我抵御伤痕和噩梦的盾牌。然而他是个战士,不是政客,也不是罪犯,他没有操纵别人,尤其是操纵我的能力。那不是他的本性。

“他是银血族,梅儿。你不知道他能干出什么事,也不知道他真正想要什么。”

我觉得卡尔也是如此。这位被驱逐的王子,甚至比我还要随波逐流,并没有什么闪电女孩难以理解的忠心耿耿或协约同盟。“他不是你以为的那种人,”我说,“不论他的血是什么颜色。”

奇隆的脸上掠过一丝冷笑,尖刻而锐利:“你根本不信这些。”

“我不信,”我悲哀地说,“我知道,这让一切更难了。”

曾几何时,我以为血色就是世界的全部,像黑暗和光明那样泾渭分明,是无法改变、无法跨越的鸿沟。它令银血族强大、冷漠、残忍、毫无人性,而我的红血族同胞则全然不同。银血族和我们没有丝毫相像之处,他们感觉不到痛苦、同情或善意。可是,像卡尔、朱利安、卢卡斯那样的银血族证实,是我错了。他们就是普通人,也有恐惧和希望。他们并未摆脱自己的罪,我们也是。我也是。

如果他们是奇隆所坚信的那种魔鬼就好了。如果事情那么简单就好了。静默之中,我在心底偷偷地嫉妒奇隆,嫉妒他狭隘的愤怒。我希望自己也像他那样无知。可是我已经目睹了太多,经历了太多。

“我们要去杀了梅温,还有他妈妈。”我带着一股寒意很肯定地说道。杀死鬼魅,杀死暗影。“如果他们死了,新血就安全了。”

“卡尔也就自由了,夺回他的王位,然后一切回归原样。”

“那种事不会发生的。没人容许他重回王位,红血族或银血族。而且据我了解,他也不想那么做。”

“真的?”我突然很讨厌奇隆嘴边的讥讽冷笑。“那这是谁的主意?杀了梅温?”我没回答,那冷笑更甚。“这就是我的想法了。”

“多谢你的诚意,奇隆。”

我的感谢吓了他一跳,就像他让我惊讶那样,他也惊讶不已。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我们都变了,不再是干阑镇里时刻准备着吵嘴——任何话题都能吵——的少男少女了。那时的我们是小孩子,他们一去不返。

“当然,我会记着你刚才说的话。”那些王室课程从未这样近地令我感同身受,它们让我知道该如何打发奇隆而不会伤害他,就像王妃打发仆人。

但奇隆并不会那么容易就被甩开。他眯起眼睛,就像两条深绿色的缝隙,看透了我客气矜持的面具。他一副恶心透顶的样子,我以为他就要吐了。“你迟早会迷路的,”他呼了一口气,“那时我不会出现然后把带你回去了。”

我转过身,背对着我的老朋友。他的话很尖厉,我不想听,不管他说的多有道理。他的靴子擦过坚硬的地面,扬长而去,留下我站在原地,盯着树林。远处,飞机的轰鸣声传来,正在靠近我们。

我对孤独的恐惧超过其他任何事物。所以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为什么要推开我爱的人?这对我来说是不是大错特错了?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停止这一切。

将这支军队集结起来并非难事。从哈伯湾弄到的档案副本指引我们深入灯塔区的城镇乡村,找到了那里的新血。从坎科达到托鲁斯,再到巴恩群岛那些半没在水里的港口,朱利安的那份名单让我们全面铺展开来,直到整个诺尔塔都被我们翻了个遍。就连德尔菲,王国里最南端的城市,也能借助飞机在几小时内往返。

每一处人口聚集的中心,不管多小,都进驻了新的银血族卫戍队,随时准备着抓住我们,上交给国王。但是,他们不可能时刻监视所有的目标,而梅温也还没强大到可以一夜之间绑架几百个新血。我们总是随机出击,没有规律可寻,常常让他们措手不及。有时我们极其幸运,他们都不知道我们就在身边。谢德一次次地证实着自己的异能,艾达和尼克斯也是。前者帮我们到达城墙边,后者则帮我们击穿它。

但最后的收场还是得我来。我面见每一个新血,解释他们是什么样的存在,让他们明白自己之于国王是何等危险。我会给他们选择的权利,而他们总会选择活命。他们总会选择我们。我们会安置好他们的家人,指示他们到各种各样的避难所和红血卫队开辟的基地去……我下令、指挥,就像法莱所说——她的话越来越含糊神秘了。还有些人甚至被送到了塔克岛,到上校那儿去寻求庇护。他可能讨厌新血,但法莱跟我保证说他绝不会拒绝真正的红血族的。

我们找到的那些新血都是惶恐不安的,还有的怒不可遏,但是有相当一部分表现出惊讶好奇,他们大多是孩子。这些人基本上并不知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只有少数知道,被我们突变的血液所困扰。

在哈文港的市郊,我们找到了卢瑟·卡弗。这个小男孩只有八岁,长着一头纤细的黑发,比同龄的孩子还要瘦小些。他是木工的儿子,我们在他父亲的作坊里见到了他,当时他已经退学,开始学着打理买卖了。我们没费多大劲儿就说服了卡弗先生,进了门,不过他看着卡尔和尼克斯的时候还是颇有戒心。这孩子拒绝直视我,小手指头紧张地绞在一起。我一跟他说话,他就哆嗦,还非得叫我“闪电女孩”不可。

“你的名字在这份名单上,因为你和其他人不一样,”我对他说,“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猛地摇头,长长的刘海甩来甩去。但是他父亲像个名副其实的守护者似的站在他身后,严肃地、缓慢地点了点头。

“没关系,卢瑟,这没什么可难为情的。”我把手伸向桌子另一边——这复杂的设计和手工活儿必定是出自卡弗先生之手——可是卢瑟的手指一碰到我就闪开了,缩回去放在自己腿上。他不愿意让我碰他。

“这不是针对你。”卡弗先生说着把手放在儿子肩膀上安慰他。“卢瑟不是——他只是不想弄伤你。那东西时来时去的,越来越糟了,你明白吧。不过你们是来帮他的,是吗?”这个可怜的男人语带痛苦,声音都哑了。我感同身受,想象着,如果是我老爸面临如此境地会怎么做。理解你孩子的人就站在面前,他们能帮他,可必须带走他。“你知道他为什么是这个样子吗?”他问。

这个问题我曾问过自己无数遍,每一个新血也都会问我,可是我没有答案。“抱歉,先生,我不知道。我们只知道,这种异能来自基因突变,我们的血液里有某种无法解释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