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2/4页)

我们隐入人群和昏暗的集市,没走几步就碰见了一块布告板。这上面通常会写着货物信息、花边新闻、请愿书什么的,但那些红血族的杂七杂八此刻却被一张带着网格纹的印刷品覆盖。有几个孩子在布告板附近转悠,撕着纸片玩耍。他们把纸条团成球,像打雪仗似的扔来扔去。只有一个女孩——干枯的黑头发,光着的棕色脚丫——仔细看了看他们在干什么。她盯着那两张似曾相识的脸孔——在几十张巨幅通缉令的衬托下显得咄咄逼人,僵硬、冷酷、粗大的黑体字母写着:“全国通缉,恐怖主义、叛国,及谋杀。”我怀疑在杂市出没的人可能没几个识字的,但这上面的信息已经足够清楚了。

卡尔的那张并不是他的王室画像。那张画像上的他是强壮、高贵、华丽的。这张满是噪点却颇有辨识度的图片,来自众多摄像机中的截图,截取的正是他在尸骨碗行将失败的一幕。他的脸极其憔悴,被失去和背叛折磨,但眼睛里闪烁着不易察觉的愤怒。他脖子上的肌肉紧绷变形,领子上还有干涸的血迹。真正的杀人凶手梅温就是希望他展现出这副模样。通缉令位置靠下的地方被撕掉了,或是用尖利之物潦草地涂写着什么,喷涌而出的暴戾让那些字迹几乎认不出来:弑君者、流亡犯。字迹划破了纸页,仿佛这些字句能让印刷出来的皮肤流血似的。在这四周,到处都写着——找到他,找到他,找到他。

和卡尔一样,我的那张图片也是从尸骨碗的录像中截取的。我清楚地知道那是哪一个时刻。当时我即将穿过大门,步入角斗场,驻足倾听着子弹击中卢卡斯头部的声音。那一刻,我知道自己即将赴死,而更糟的是,我明白自己一无所用。亚尔文在我左右,剥除了我的异能,让我又变成了普通人。我那双印刷出来的眼睛大睁着,惊恐无助,看起来渺小极了。在这张照片里,我不是闪电女孩,只是个吓傻了的年轻人。没有人站在背后支持我,更不用说保护我了。我毫不怀疑,是梅温亲自选了这张照片,他非常清楚其中透露出来的意味。然而,有些人却没那么容易被愚弄,有些人看到了我力量闪现的瞬间,看到了我的闪电——在行刑转播中断之前。有人知道我是谁,他们把这真相写在了通缉令上,让所有人都看得到:

红血女王。闪电女孩。她还活着。揭竿而起,血红如同黎明。崛起,崛起,崛起。

一字一句,犹如烙印,火热而深邃。但我们不能在贴着通缉令的墙边逡巡逗留。我用胳膊肘推了推卡尔,催他离开这些残忍的图像。他二话不说就走了,跟着谢德和克朗斯穿过拥挤的人群。我很想抱住他,为他分担一些肩上的重负,但我忍住了。不管我有多想靠近他、感受他,都不能那么做。我必须一直往前看,与这位失势王子的烈焰保持距离。我必须让自己的这颗心冰冷坚硬,即便有人一直想燃烧融化它。

在杂市中穿行原本没有这么容易。但红血族的市集是无足轻重的,所以摄像机和巡逻警卫在下层的布控都不多。然而我还是保持警惕,感知到了几条穿透杂乱摊位和店面的监视设备电流。我很想把它们关掉了事,这样就用不着尴尬地左躲右闪了,但那样太危险。莫名其妙的故障可能会引来更多人的注意。警卫们身穿黑色制服,突兀地站着,实在是讨厌。而等我们到了杂市的上层,来到城市地面之上,警卫的人数就更多了。他们大多无聊地看着忙忙叨叨的红血族平民,但还是有几个十分警惕,来回扫视着人群,搜寻着。

“弯腰。”我轻声说道,一边紧抓住卡尔的手腕。这动作让我的手和胳膊蹿过一阵紧张,于是连忙松开了他。

不过卡尔还是照做了,弓起身子,让自己稍微矮一点儿。不过这可能不够避人耳目隐姓埋名。一切都可能不够。

“担心他。要是他突然跑了,我们得有所准备。”卡尔对我低语,他的嘴唇几乎能碰到我的耳朵。他在披肩的褶皱之下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克朗斯。不过我哥哥紧攥着这个水手党的衣服,他跑不了。谢德像我俩一样,他不再冒险信任这个走私贩了。

“谢德盯着他呢。你把头低下去。”

卡尔咬着牙齿咝咝吸气,恼火地一叹:“看着吧,他要是想跑,三十秒就可以脱身了。”

不用问卡尔是怎么知道的。按照人群移动的速度,三十秒足够到达歪歪扭扭、摇摇晃晃的楼梯顶端,稳稳地站在杂市主楼层上。我现在已经能看见集市的中央了,就在我们上方,正午的阳光倾泻而下,让刚离开黑暗的我们目眩。这儿的摊位看起来更稳定,更专精,也更有销路。一个敞开的厨房正在烤肉,香气四溢,馋得我直流口水——之前我只吃了一包腌鱼。朽败的木梁在我们头顶之上搭成拱顶,撑起满是补丁、破破烂烂的帆布屋顶。因为季节性雨雪的侵蚀,有一部分木质拱顶已经损坏了。

“他不会跑的,”法莱凑上来低声说,“至少不会跑回伊根那儿。背叛水手党,他会掉脑袋的。就算要跑,他也得等到出了城。”

“那就让他走啊。”我实在不想再带上一个红血族拖油瓶了。“对我们来说,他已经没用了,不是吗?”

“要是他进了监狱,接受审讯,怎么办?”卡尔的声音很轻,却满是威吓,冷冷地提醒我们为了自保而不得不做的那些事。

“他的三个人都是为我而死,为了保我安全。”我已经记不清他们的面孔了,我也不想记住。“就算受折磨也不会怎么样吧。”

“任何所思所想都会落到伊拉·米兰德斯手里,”卡尔终于说道,“你和我比其他人都清楚,如果她抓住他,我们就暴露无遗了,哈伯湾的新血也难逃一劫。”

如果。

因为这个可怕的词,卡尔想杀死一个人。而我的沉默即是赞同。更让我感觉羞耻的是,我意识到卡尔说的没错。至少他不会让我下手,尽管我的闪电能瞬间使人毙命。他把手伸进披肩里,去掏那把藏起来的刀子。我的双手缩进袖子里,抖个不停,祈祷着克朗斯继续往前走,脚下的步子别磕绊。那样他就不会背后中刀,就因为斗胆帮了我。

杂市的主楼层比下面吵闹得多,听觉和视觉都是过载的。我让自己的感官收敛了一点儿,为了保持机警而摒弃掉那些无用的细节:头顶的灯泡因为不稳定的电流而嘎嘎作响,电线接得一团糟,到处摇晃闪烁着——我的一只眼睛都抽搐起来了。摄像机的布控更密集了,对准了集市中央的警卫哨卡。它只比普通货摊大一点儿,六面中五面带窗户,一面开门,木瓦屋顶,里面塞满了警卫而不是货物。警卫太多了。我的恐惧急剧增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