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3/5页)

“我们让他做选择。”我放大声音说,知道不管是奇隆还是卡尔都不会离我太远,他们能听见。“让他自己选,是跟我们走,还是留在这儿。”

卡尔靠在附近的一棵树上,身子是放松的,眼睛却紧盯着地平线。什么也逃不过他的目光。“我们要告诉他这个选择的后果吗?”

“你想杀了他,得先过了我这关才行。”我说,“我不想让任何一个新血因为不想加入我们而送命。再说,就算他想要向警卫告发我们,他也得先说明前因后果,而这对马斯登先生来说,和自己去送死没什么两样。”

王子绷住了嘴唇,强忍住冷嘲热讽。跟我争辩是没用的,至少现在没用,而他显然还不习惯执行除自己之外的人的命令。“我们要跟他提及梅温吗?告诉他如果留下就是等死?告诉他一旦被梅温抓住,其他人也是死路一条?”

我点了点头。“所有能讲的,我们都告诉他,然后让他自己选择要成为谁,或什么。至于梅温……”我思索着该怎么说,可那些话语每分每秒都愈加可怕,“我们比他快。我想我们能做的只有这个了。”

“为什么?”奇隆插进来说,“给他选择干什么?你自己说过的,我们需要能找到的每一个人。要是这个名叫尼克斯的家伙有你一半厉害,我们可不能放他走啊!”

答案很简单,却如削骨之痛。

“因为没人给过我选择。”

我告诉自己,会一直坚持下去,就算是知晓后果如何——帮奇隆逃脱兵役,发现我自己的异能,加入红血卫队,剥离过去的生活,搏击,杀戮,成为闪电女孩。但真的是这样吗?说实话,我不知道。

在沉重而紧张的静谧之中,我们已经等了一个多小时。这正好给了我时间来思考,卡尔则沉默着打起盹儿来——这几天来,他和我一样,迫切地需要休息。奇隆也不敢胡闹玩笑了,他自得其乐地坐在一截木桩上,把那些高草的茎叶编织成网子。脆弱而无用,他却微微笑着,沉浸在这古老而熟悉的活计中。

我想象着村子里的尼克斯,被人从床上拖起来,可能还被塞住了嘴,毫无悬念地迈进了我一手造就的罗网。为了逼他就范,法莱会威胁他的妻子和孩子吗?或是谢德抓住他的手腕一跳,他们便坠入令人眩晕的隔地传动中,随后落脚在这片树林?出生于271年12月20日,尼克斯四十九岁了,和老爸差不多。尼克斯会像老爸一样负过伤,身体残缺吗?或是健康完好,等着我们来让他负伤残破呢?

我正要陷入阴暗疑问的该死旋涡,高草动了动——有人来了。

仿佛被按动了身上的开关,卡尔站了起来,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时刻准备着应对草丛中走出来的人。我原以为会看见他的指尖上燃起火星,但经年累月的军事实战让卡尔更了解自己:在黑暗之中,他的烈焰会像瞭望塔上的探照灯一样显眼,引来所有警卫。不过,令我惊讶的是,奇隆和卡尔一样惊醒。他丢掉草编的渔网,扔在脚下,甚至还从靴子里抽出了一把匕首,锋利、厚实——那是他以前用来宰鱼的。这一幕让我心惊:那把小刀什么时候变成武器了?他又是何时开始在靴子里藏匕首的呢?也许是从人们朝他射击的那天开始的。

我也有武器在身。血液中的电流嗡鸣便是我的全部所需,它比所有刀刃更锋利,比所有子弹更残忍。火花在我的皮肤之下流淌,随时听候调遣。我的异能有着卡尔的烈焰所缺少的纤巧敏锐。

一声鸟鸣划破夜空,穿过草丛。奇隆以一声低低的口哨试探着呼应,听起来就像是那些干阑镇的画眉鸟。“是法莱。”他压低声音,指了指高草。

法莱是第一个走出阴影的,但不是最后一个。后面还有两个人:一个拄着拐杖的是我哥哥,另一个又矮又壮,四肢肌肉发达,挺着肚腩,略有年纪——尼克斯。

卡尔握住我的胳膊,微微用了点儿力气,把我往后拉,拉进了草丛深处更浓重的阴影里。我毫不犹豫地照办了,因为我知道,谨慎是永远不嫌多的。我有点儿悲观地想着,要是有一条红色的围巾就好了,像我们在纳尔希那样。

“碰到什么麻烦了吗?”奇隆说着走向法莱和谢德。他的声音似乎苍老了些,比我所熟悉的要自制得多。他一直盯着尼克斯,这个矮墩墩的新血,手指哪怕动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法莱有点儿不耐烦。“小菜一碟,就算有个跛脚的家伙在旁边转悠。”她指了指谢德,接着又指着尼克斯说,“他完全没有反抗。”

尽管四周漆黑一片,我还是能看见尼克斯脸上泛起深深的红色。“好吧,我又不傻,对吧?”他粗声粗气、直剌剌地说道。这个人并不擅长保守秘密,尽管他的血液中就藏着最大的秘密。“你们就是那个红血卫队,警卫会因为你们出现在我家而把我吊死,虽然是你们不请自来的。”

“知道就好。”谢德低声说道。他向我这边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瞥,明亮的眼神微微黯淡:我们的出现都能置人于死地。“那么,马斯登先生——”

“叫我尼克斯吧。”他咕哝着,眼睛里闪着微光,顺着谢德的目光,看见了阴影中的我。他瞥了几眼,想看清我的脸。“不过我想你们应该早就知道我的名字了。”

奇隆敏捷地往旁边动了动,挡住了我。这动作看似无意,但尼克斯皱起了眉头。他明白这里面的深意。他剑拔弩张,脸对脸地站在奇隆对面。虽然奇隆比他高很多,他却没有显露出一丝害怕。他伸出一根手指,粗鲁地戳了戳奇隆的前胸。“你们在宵禁之后把我弄到这儿来,这可是不得了的大罪。现在告诉我,你们到底想干什么,要不然我就要回家去了,还得一路小心着呢。”

“你是与众不同的,尼克斯。”我的声音又尖又细,听起来很幼稚。我该如何解释呢?要告诉他的那些话,还从没有人对我讲过。我自己都没真正弄明白呢,又要对他说些什么?“你知道的吧,你有些……有些无法解释的地方。也许你会觉得自己有……有些不太对劲。”

我的最后一句话像箭似的,刺中了这个粗野的矮个子,他抖了一下,愤怒消失殆尽了。我话里的所指,他一清二楚。“是的。”他说。

我站在草丛深处没动,但是示意奇隆让开。他照做了,给尼克斯让了路。当他走近我,走进阴影中的时候,我的心跳得飞快,怦怦地回响在我的耳朵里,像是紧张、热切的鼓声。这个人是新血,像我,像谢德。是理解我们的人。

尼克斯·马斯登一点儿也不像老爸,但他们的眼睛是相似的。不是颜色或形状相似,而是另有一致:空洞的眼神,诉说着虚无、难以痊愈的失去。老爸几乎不能自己呼吸,更不用说走路了,可让我惊恐的是,尼克斯身上的伤痛更甚。他下垂的肩膀,灰白的头发,无心打理的衣服,都诉说着这一点。如果我还是那个小贼,我都不屑于对这样一个人下手。他已经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