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2/4页)

“干得好。”卡尔飞快地紧握了一下我的肩膀。他的触碰没有多逗留,这是我们的默契。别多想,至少现在不要。我睁开眼睛,看见他的双手正在仪表盘上飞舞,按动按钮,拉动拉杆,拧动旋钮——看上去随心所欲,熟练无比。

我向后一靠,另一只手放在了我的肩上,奇隆的触碰出奇地温和。他没看我,而是看着飞机,脸上交错着敬畏和恐惧。他张着嘴巴,瞪着眼睛,看上去就像个小孩子似的。我也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坐在这庞大的飞机舱腹之中,我们想也不曾想过的事情,现在就要成真:打鱼男孩和闪电女孩,就要飞到天上去了。

“她是想让这家伙穿墙而过吗?”卡尔小声嘀咕着,他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他回过头去,目光寻找着——不是我,而是我哥哥。“谢德,是吗?”

我哥哥一副快要晕过去的样子,颇不情愿地摇了摇头。“我可没法儿带着这大家伙跳,就算好天气也不行——这太,太难了。”让谢德把这话说出口是很不容易的,尽管他完全没必要因此觉得愧疚。但是,谢德也是巴罗家的人啊,我们可不愿意承认自己无能软弱。“不过,我可以把法莱带走。”他说着就要解开安全带。

奇隆和我一样了解我哥哥,他拦住谢德,把他推回座位上。“要是你死了可就没用了,”奇隆挤出一丝坏笑,“我去开门好了。”

“别闹了。”我一边数落他,一边看了看驾驶窗外面。我让自己的能量向外延展,随着刺耳的巨响,机库的大门慢慢开启,缓慢匀速地向上提升。那个维修工一脸迷惑,看着机械制动抬升库门,而法莱反应极快,没等我们看清楚就跑过去帮忙,更快地推起大门。落日的余晖随之而来,投下一道道细长的影子。二十多名士兵站在那里,围住了机库的出口。其中不只是湖境人,还有法莱自己的人,佩着红色肩带、戴着红色头巾的红血卫兵。他们人人荷枪实弹,直指这架“黑梭”,却还没有要开火射击的意思。这些人里没有布里和特里米,这着实让我松了一口气。

这时,一个湖境人向前一步,他的制服上带有白色条纹,大概是个上尉或中尉。他挥动着一只胳膊,大喊着什么,看他嘴唇的形状,那应该是“停下”。但在发动机震耳欲聋的轰鸣中,我们根本听不见他的话。

“快走!”法莱从机舱尾部跑进来大叫道。她就近坐下来,颤抖着双手系上了安全带。

卡尔不需要别人重复命令,他加倍快速地忙碌起来,两只手上下翻飞,扭动或按下按钮,仿佛这是他的第二种异能。但我还是听到了他压抑住的低声私语,犹如祈祷,不停地告诉自己该做什么。“黑梭”踉跄着往前面一冲,机轮转动,机舱尾部的装载坡道也向上收起,发出心满意足的咝咝喷气声,把我们封闭在里面。现在没有回头路了。

“好吧,让这家伙动起来。”卡尔几乎是带着一种兴奋向后靠在他的驾驶位上。他也没提醒我们一声,就抓住仪表盘上的拉杆往前推,庞大的飞机应声而动。

机轮滚滚向前,朝着那一排士兵冲了过去。我咬紧牙齿,期待着看到血腥残酷的一幕,但他们早就撒丫子跑了,为“黑梭”和它复仇心满满的飞行员让开了路。我们不管不顾地冲出机库,疯狂加速,这才发现跑道上已经乱作一团。货车在兵营间呼啸穿梭,一队队的士兵从机库顶上朝我们开枪。子弹击中了机舱的金属外壳,却不能伤它分毫。“黑梭”是用更为坚固的材料打造的,它向前,再向前,接着猛地向右一转,把我们东倒西歪地甩在座椅里。

奇隆的安全带没系紧,重重地撞上弧形的舱壁。他嘴里骂骂咧咧的,揉了揉脸上的瘀青。“你确定自己能让这玩意儿飞起来?”他嚷嚷着,一肚子的火气都扔到了卡尔头上。

卡尔不屑地一笑,把拉杆推到底,让飞机以最高速度往前冲。透过舷窗,我看见外面的车子被甩到后面,它们已经追不上这庞然大物了。但是前面,这光秃秃的灰色跑道眼看就要到尽头了,再前面,那嫩绿色的山峦和矮树前所未有的险恶可怖。

“卡尔……”我喘着粗气,指望着他能在这发动机的巨响中听到我的声音,“卡尔!”

在我后面,奇隆笨手笨脚地摸索着安全带,但他的两只手都哆哆嗦嗦地不听使唤。“巴罗,你还能不能再跳一回?”他冲着我哥哥大喊。

谢德根本没理他。他两眼瞪着前面,脸色吓得惨白。山体越来越近了,按这样的速度计算,只要几秒钟就会撞上去。我脑海里是飞机撞得稀烂的画面,它在惯性的作用下停了那么片刻,就整个爆炸,烧得只剩下残骸。卡尔能在烈焰中活下来,至少他能活。

但卡尔并不想让我们送命——今天还不想。他用力扳下另一只拉杆,皮肤下的血管突兀地在他的拳头上蜿蜒。随后那些山便低了下去,就像一块布从桌子上滑下去似的。我眼前不再是一座小岛,而是深蓝色的秋日晴空。我的呼吸仿佛也随着陆地的消失而消失,因一飞冲天,融入空中的感动而暂停。惯性和气压将我向后按在椅背上,耳朵里也隐隐作痛,噼噼啪啪地响着什么声音。奇隆在后面,咽下一声大叫,谢德也咕哝着骂了几句,法莱则什么反应都没有——她一动不动,睁大眼睛,完全惊呆了。

在过去的这几个月里,我经历了太多奇奇怪怪的事,但没有哪一件能和飞翔相提并论。这飞机就像是憋着一股巨大的渴望,亟待释放,发动机的每一点震颤都仿佛要将我们向天空投掷,而我这副肉身却精疲力竭,消极顺服,完全依赖着这飞行器——这对比还真是怪异。论乘坐体验,它比卡尔的机车要逊色,不过也还不赖。我咬着嘴唇,暗下决心,一定不能闭眼,可要好好看看。

我们爬升,再爬升,除了发动机的巨响和我们自己的心跳之外,再也没有别的声音。云团缥缈,扑面而来,拂过驾驶舱,宛如白色的窗帘。我忍不住往前倾着身子,几乎要把鼻子贴到舷窗玻璃上了,这样才能更清楚地看到外面的景色。在我们脚下,塔克岛向后退去,灰扑扑的绿色和青蓝色的海,也一点点地在视野中越缩越小,直到再也看不清跑道或兵营。

飞机渐渐平稳,保持在卡尔设定好的高度,这时他转动座椅,面向我们。他脸上自鸣得意的表情,连梅温看了都会引以为荣。“怎么样?”他盯着奇隆,“我能不能让这玩意儿飞起来?”

虽然只有一句不情不愿的“能”,但这对卡尔来说已经足够了。他又转回身子,把手放在面前的一个U型装置上。当他转动这装置时,飞机很驯顺地轻轻颤了一下,随后他便满意地按下仪表盘上的几个按钮,向后靠在椅背上,似乎是让飞机进入了自动巡航模式。他甚至连安全带都解开了,活动了几下肩膀,更舒服地在座椅里放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