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2/4页)

我睁大了眼睛。我得和谢德谈谈,弄清楚卡尔究竟在哪儿,以及上校到底在打什么主意。虽然我很想念家人,但他们若在场还是不便。所幸的是,老爸明白我的意思,他的手在桌子底下晃了晃,这无声的交流,赶在老妈开口之前拦住了她。老妈马上换上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歉意表情。“我看我们还是过一会儿再去吧,”她简单的话里满是玄机,“差不多是换电池的那个钟点,怎么样?”

“烦死了!”老爸大声嚷嚷着,把勺子丢进盛着糨糊的碗里。

吉萨的目光与我短暂相接,读出了我需要的东西:时间、空间、着手解决这混乱状态的机会。“我还有好多布标得清理,”她叹了口气,“你们用得也太快了。”

奇隆耸耸肩,一笑甩掉这些温和的拒绝和讽刺,还歪了歪嘴,好像已经做过这动作几千次了似的。“那你们自便吧。这边走,梅儿。”

我应该表示谦卑,也确实是这么做的。我让奇隆领着我穿过大厅,小心翼翼地表演:跛着脚无力地走,眼睛向下看。我努力克制住想要瞪回去的冲动,那些盯着我的人里面有红血卫兵,有湖境人,甚至还有难民。在死去的老国王的宫廷里,我所做的一切把我送到了这座军事基地,而这里,不过是另一个我必须隐藏住自己的地方。那时候,我假装自己是银血族,是绝不退缩、无所畏惧的,是装满了权力和强大的梅瑞娜。但那个女孩应该和卡尔站在一起,在不知所踪的1号营房里。所以我必须做回红血族的梅儿·巴罗,没人会怕也没人会怀疑的女孩,仰仗着一个红血族男孩,而不是她自己。

老爸和谢德的警示,前所未有的清晰。

“你的腿还是不行?”

我太专注于装瘸了,差点儿没听见奇隆关心的询问。“没什么,”我答道,然后把嘴紧紧抿成一条线,像是忍着疼痛,“比这更糟的我也遇到过。”

“我想起了你从欧尼·维克家的门廊上跳下去的那次。”回忆往事,奇隆的眼睛闪闪发亮。

那天我摔断了腿,石膏绷带打了半个月,花掉了我俩的大半积蓄。“那可不是我的错。”

“我看你就是故意那么干的。”

“那我还真是胆大包天。”

“不然还会有谁能干得出来?”

他痛快地大笑起来,带着我穿过一扇双层的大门。这大厅明显是新扩建的,油漆都还湿乎乎的没干呢,而天花板上,灯盏半明半灭。电线坏了,我感知着电流磨损泄露的地方,马上就知道了。但是,有一束能量流是完好无损的,在走道的左侧汩汩流动。令我气恼的是,奇隆带着我往右边走去。

“那边是什么?”我指了指反方向。

他没说谎:“我也不知道。”

塔克岛上的医疗站比潜艇中的要好得多。高高窄窄的窗子大开着,让新鲜的空气和阳光灌满了室内。穿白色衣服的护士们穿梭在病员之间,绷带上的血迹也令人欣喜地清洗干净了。房间里充斥着轻柔的谈话声,偶尔的咳嗽声,甚至还有打喷嚏的声音。没人喊痛,也没有骨折的咔嚓声,只有这些温和的杂音。这里没有人垂死挣扎——或是已经简单干脆地死掉了。

我很容易就找到了谢德,这回他没装睡。他的伤腿仍然被吊了起来,不过那些索带可正规多了,肩膀上的绷带也是干净的。他向右侧躺着,脸冲着对面的病床,神情严肃坚忍。他在和谁说话,我一时还看不出来,因为床两边挂着帘子,把医疗站里的伤员一个个隔开了。我们走近的时候,谢德的嘴飞快地动了动,无声地说了什么,但我猜不出。

他一看到我就停了下来,这让我觉自己横遭背叛。

“你都忘了小野兽了吧!”他动了动身子,好给我腾出一块病床坐。一个护士要帮忙,但谢德挥了挥满是擦伤的手,没让他过来。

小野兽。这是哥哥们给谢德起的绰号。谢德又瘦又小,总是充当布里的拳击袋。特里米的性格要温和些,但他是布里的跟班,所以对谢德也温和不到哪儿去。最终,谢德用聪明机智和矫健灵敏与两个哥哥抗衡,并且也把这些本事教给了我。我毫不怀疑,他即使在病床上也能使出这些本事,让我俩有独处的时间得以交谈——还加上那个帘子后面的什么人。

“很好,他们已经让我心烦意乱了。”我冲他憨憨地笑道。

在外人看来,我们不过是唠唠叨叨的兄妹俩,但谢德心里有数,我走到他的床脚时,他的眼神一下子阴沉了下来。他注意到我装瘸的样子,极轻微地点了点头,而我也报之以同样的动作。我收到你的警示了,谢德,明白无误。

我还没来得及暗示谢德卡尔的事,一个声音就打断了我。我一听见她的声音就咬紧了牙,告诉自己要冷静点儿。

“喜欢塔克岛吗,闪电女孩?”谢德旁边、被帘子挡住的病床上,传出了法莱的声音。她晃悠着两条腿,脸冲着我,两只手在床单下面紧紧握了起来。疼痛划过她的脸,那被伤疤毁了的漂亮的脸。

这个问题很好回避。“我还没想好呢。”我说。

“那上校呢?你觉得他怎么样?”她压低了声音,继续发问。法莱的眼神谨慎而晦涩,看不出她想听到什么答案,所以我就耸耸肩,忙着整理谢德的毯子没理她。

她的嘴撇了撇,像是在笑:“他就是要给人这样的第一印象:自己控制了这里的一呼一吸,特别是对于像你们俩这样的人。”

我立刻绕过谢德的床,站在法莱和他的中间,不顾一切得都忘了装瘸。“是因为这个他要带走卡尔吗?”我的话说得又利又快,“让他那样一个战士不能恣意挥斥,就能让他看起来糟透了,是吗?”

法莱垂下眼睛,好像有些羞愧。“不。”她轻声说道,听起来仿佛带着歉意,但是为什么而道歉,我并不清楚。“他带走王子并不是为了那个。”

恐惧溢满了我的胸膛。“那是为什么?他做了什么?”

但她没等到机会回答我。

一股奇异的静默笼罩了整个医疗站、护士们、我的内心,以及法莱的言辞。她病床边的帘子挡住了房门,但我很快就听见了靴子重重踏在地上的声音。没有一个人讲话,但随着靴子的临近,病床上的士兵在一个个地行礼致敬。我能从帘子和地板的缝隙间看到它们:黑色的皮子、沾着湿漉漉的泥沙,一分一秒地向我们靠近。即使是法莱,也不由自主地颤抖着,把指甲抠进了床单。奇隆凑近了一点儿,用他的大块头挡住了我的一半身子,谢德也尽了全力坐起来。

尽管这里是个医务中心,塞满了红血族的伤员和我姑且能称之为同盟者的人,这个小小的屋子却令我想到了自己的闪电。电流在我的血液中燃烧集聚,只要我需要,随时都能唤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