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4页)

卡尔垂下眼睛,飞速思索着,他在想自己会如何部署——如果处于另一方,如果国王是他而不是梅温。“他们会包围,提出条件,要你们交出梅儿和我,换得你们逃跑的机会。”

又是牺牲、献身。我缓缓地吸了一口气。今早,昨日,在这一切不可收拾的疯狂发生之前,我很乐意献出自己,去保护奇隆和哥哥。但现在……现在我知道自己是特别的,还有其他人需要我的守护,我不能再拿自己当筹码。

“我们不会同意那条件的。”我说出了苦涩的真言。奇隆的目光沉甸甸地压下来,但我没抬头看他:我忍不了他的审视。

卡尔倒没表现出什么苛责,他点点头,赞同我的意见。“国王根本没指望我们会妥协,”他说,“喷射机会把我们炸个稀烂,其他人会荡平除掉余下的生还者,和大屠杀差不多。”

法莱真是个骄傲的造物,即便在如此走投无路的时刻。“你的建议是什么?”她向卡尔弯下身子,语带鄙视地问,“全体投降吗?”

卡尔脸上划过一抹不悦:“就算投降,梅温还是会杀了你。不管是在牢房里还是在战场上,他都不会放过我们任何人。”

“那我们还是决一死战的好。”奇隆的声音很大,他的手指却抖个不停。他像其他起义者一样,愿意为这事业做任何事情,但我的这位朋友仍然害怕。他只是个男孩,还未满十八岁,活下去能做的事情多得是,让他送死的理由却少之又少。

面对奇隆牵强无谓的主张,卡尔嗤之以鼻,但他什么都没说。他心里有一幅图,深知我们急切地冲上去赴死是帮不了任何人的。

法莱没有受卡尔这种情绪的影响,她挥了挥手,解散了其他所有人。在我背后,谢德也照做了。

他们知道一些我们不了解的事情,至于到底是什么,现在还不会告诉我们。梅温已经言传身教:所有真相的代价都是错付。

“今天送死的人不是我们。”法莱只丢下这句话,就朝列车前部走去,她的靴子踏在金属车厢里,犹如声声锤击,每一声都充满了激昂顽强的决绝。

在切实感觉到列车慢下来之前我就发觉了,电流渐渐衰减,消失,最终列车驶入了地下车站。我们会在头顶之上的天空看见什么——白色的雾或橘色机翼的喷射机,我无从知晓。而其他人却仿佛根本不在意,只是目标明确地踏上了站台。在他们的静默之中,这荷枪实弹、面具遮脸的红血卫队看起来就像真正的军队,然而我心里清楚得很:他们招架不了临头的大难。

“你要做好准备。”卡尔的声音在我耳畔咝咝作响,让我一阵战栗。这让我想起了很久以前的时光,想起了在月光下共舞的时刻。“别忘了你有多强大。”

我正要告诉卡尔,我此刻全部的信念就是自己的强大和异能,但奇隆走过来用肩膀把他撞开,隔开了我们。血管中蹿动的电流,大概是我在这世上唯一信任的东西了。

我很想信任红血卫队,当然也想信任谢德和奇隆,但我不能放任自己那么做,因为我对梅温的信任,盲目的信任,已经搞砸了一切。至于卡尔,是更不用考虑的了。他是囚犯,是银血族,是只要他想就能背叛我们的敌人——如果他真有地方可去的话。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仍然能感觉到他对我的吸引力。我还记得那个忧虑重重的男孩,在我一无所有的时候,是他给了我一枚银币。就是那样的一个动作,改变了我的未来,也毁了他自己的未来。

而我俩乃是同盟——由血色和背叛锤炼而成的、颇为尴尬的同盟。我们彼此联结,团结一致——对抗梅温,对抗所有欺骗了我们的人,对抗这个行将自我割裂的世界。

等待我们的是一片寂静,灰暗潮湿的薄雾笼罩在纳尔希的废墟之上,把天空拉得如此之低,仿佛抬手就能碰到。天气很冷,带着秋天这个改变和死亡的季节的寒意。空中尚无追兵,喷射机也还没有投下雨点般的炸弹,对这已然千疮百孔的城市再施打击。法莱步履轻快,带领众人离开铁轨,来到一片开阔空旷的广场。那些废墟残骸犹如张开大口的峡谷,比我印象中的更阴沉,更破败。

我们沿着街巷往东,走向遮蔽下的码头。高耸、半塌的建筑向我们倾斜下来,窗户犹如一双双眼睛,盯着我们走过。银血族可能就守在那些破损的涵洞里、阴影中的拱桥里,时刻准备着对红血卫队大开杀戒。梅温会强迫我看着他把反叛者一个个击杀,干净痛快的死法乃是奢侈,他不会给我的。或者还要更糟,我想,他根本就不让我死。

这样的想法让我血管发冷,就像被银血族的冰槊者触碰一般。尽管梅温对我满口谎言,我还是了解他内心的一小部分。我还记得他隔着牢房的栏杆,用颤抖的手死死抓住我,也记得他背负的那个名字,这让我觉得他的胸膛里,心跳仍在——“他叫托马斯,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死掉。”当时他没能救下那个男孩,但是他能救我,以他自己的扭曲方式。

不,我绝不会给他这种满足感的。我宁可去死。

虽然已尽己所能,我还是忘不了自己曾经以为的,他所身处的那片荫翳。那个失意的、被遗忘的王子,我希望是真实存在的,而非仅仅停留在我的记忆里。

纳尔希的废墟中响起了奇异的回声,这里原本不该如此寂静。我心里一个激灵,明白了这是为什么:避难者离开了。打扫灰尘的女人,在排水沟里躲着玩儿的孩子,我的红血族兄弟姐妹的身影——他们都已逃离。这里除了我们,没有别人了。

“想想你要从法莱那儿得到什么,但也别忘了,她可不傻。”我还没找到机会发问,谢德就先回答了,“昨天晚上,她一从阿尔贡逃脱回来,就下了撤退疏散的命令。她觉得你或梅温会承受不了折磨而供出我们。”

她错了。根本没必要折磨梅温,他所知道的信息和想法都是四敞大开的。他把自己的脑袋给了他老妈,任由她的爪子到处乱翻。地下列车、秘密城市、那份名单……现在全是她的了,就像他也是她的一样。

红血卫队的士兵们在我们身后拖拖拉拉地走着,他们不过是一群带着枪的男女、毫无组织的乌合之众。奇隆紧跟在我后面,紧张地左顾右盼,法莱带队,两个粗鲁的士兵紧抓着卡尔的胳膊,迫使他亦步亦趋。配上蒙面的红色围巾,他们看上去如同噩梦,但现在我们人数太少了,可能只有三十人,还都带着伤,失魂落魄的。从那一战里幸存下来的,太少了。

“虽说我们再次逃脱了,但要想把起义进行下去,这些人可不够。”我轻声对哥哥说。低回的薄雾令声音滞涩,但他还是听得到我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