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第4/5页)

没有武器。我真想大叫。没有闪电。亚尔文不会放过我,就算我死了也不会。梅温的话在我脑海里尖锐地响起:现在你什么都不是。我会就这么死掉。如果他们宣称我的超能力也不过是假的,那么自然不必掩盖我的血色。

在地牢里的时候,我还很热切地想踏上角斗场,向天空发射闪电,向大地抛洒热血,现在我却颤抖着只想逃跑。然而我那可怜的自尊,仅剩的骄傲,不允许我那么做。

卡尔拉起我的手,他也在发抖,他也怕死。可是至少他还有搏命的机会。

“我会尽最大努力尽可能久地保护你。”他轻声说。沉重的脚步声和我自己悲哀的心跳声几乎淹没了他的话。

“我不配。”但我还是紧紧握住他的手,表达了我所有的感谢。我背叛了他,毁了他的人生,而他就是这样“报复”我的。

下一个停留之地,就是结局。通向那里的是一条倾斜的走廊,微微向上,连接着一道钢铁大门。阳光滤过门缝,闪烁着洒在我们身上,整座角斗场人声鼎沸。欢呼和喊叫的声音碰到围墙便失真变形,听起来如同噩梦的咆哮。我想很快就会知道等着我的是什么了。

走进去的时候,我才看见等死的不只是我们。

“卢卡斯!”

一个警卫扯着他的胳膊,但他还是努力地回过头来。他的脸上都是擦伤,比以前更苍白了,看起来好像很久没有晒过太阳似的。他可能真的很久没见过阳光了。

“梅儿。”仅仅是他喊我名字的方式就让我畏缩不前。他是我背叛的又一个人。我利用了他,就像利用卡尔、朱利安、上校那样——原本也还想同样利用梅温。“我一直在想什么时候会再见到你。”

“非常非常对不起。”我使出了自己最严正的道歉,但这远远不够。“他们告诉我说你和家人在一起,说你很安全,不然的话——”

“不然怎样?”他慢吞吞地说,“我什么都不是,只不过是个被你利用然后扔在一边的家伙。”他尖锐的措辞像刀子一样。

“对不起,但我必须那么做。”

“王后设法让我记起了一切。”设法。他的声音里满是痛苦,“不必道歉,因为你也不是故意的。”

我想抱住他,告诉他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不是故意的,真的,我发誓,卢卡斯。”

“北境烈焰、诺尔塔之王、卡洛雷与米兰德斯家族之光、尊敬的梅温国王陛下。”角斗场里响起了呼号声,回音穿透了那道门。周围的人欢呼叫好,这让我哆嗦起来,而卢卡斯浑身都绷紧了。他的结局近了。

“如果时间可以倒退,你还会那么做吗?”他的话尖利地刺痛了我,“你还会拿我的命冒险去救你那些恐怖分子朋友吗?”我会。我没说出口,但他从我眼中看到了答案。“我没有透露你的秘密。”

他本可以泼给我一堆羞辱,但这句话比那些让我更难受。他仍保护了我,尽管我根本不配——这让我心神俱碎。

“但是现在我知道,你没什么与众不同的,我再也不会那么以为了。”他几乎是唾弃道,“你和其他人一样,无情、自私、冷酷。他们倒是把你教得很好。”

他回过身,面向着大门,根本不想再听我的一字一句。我想走过去向他解释,可是警卫把我拉住了。我无计可施,只能干站着,等着穷途末日到来。

“同胞们,”梅温的声音和着日光一起挤过门缝。他的声音很像他父亲,也像卡尔,但是还有着某种尖刺的东西。他才十七岁,却已然是个魔头。“我的人民,孩子们。”

卡尔在我旁边冷哼一声,而角斗场上,幽魂般的死寂笼罩了下来,他唯有双手以敌。

“有些人称此为酷刑……”梅温继续说道。我敢断定这会是一番激动人心的演讲,搞不好还是出自他那巫婆老妈之手。“我的父亲尸骨未寒,银血未干,我不得不代他掌权,在如此酷烈残忍的阴霾之下继位。我们已有十年没有亲自处死囚犯,重启这可怖的传统让我心怀伤痛。但是为了我的父亲,为了我的顶上王冠,为了你们,我必须如此。我的确年轻,但我绝不软弱。这样的罪恶,这样的魔鬼,必须严惩。”

在我们上方,角斗场顶空,索具嘎吱作响,为死亡欢唱。

“萨默斯家族的卢卡斯,反抗王室,勾结恐怖组织红血卫队,我判你有罪,其罪当诛,即刻执行。”

卢卡斯走上那条坡道,独自赴死。他看都没有看我一眼,因为我不配。他此去无回,不只是因为我们迫着他做的那些事,更是因为他知道我是谁。他像其他人一样,知道我身上有些怪异之处,于是也就像其他人一样,非死不可。当他的身影消失在那道门后,我只有转过身面壁。枪响了,无可回避地响了。人群欢呼着,为这残忍暴戾的展示所大大取悦。

卢卡斯只是个开始,只是个序幕,我们才是正章大戏。

“请吧。”亚尔文推了推我们,他跟随在后,慢慢地往斜坡上走。

我不敢松开卡尔的手,免得自己蹒跚跌倒。他则浑身上下都紧绷着,准备好奋力搏命。我最后一次伸出手试了试,没有闪电,什么都没有,哪怕一丝小小的电流振动都没有。亚尔文,还有梅温,把它们夺走了。

跨进大门的时候,我看见卢卡斯的遗体已经被拖走了,银色的血在沙地上留下一条长长的痕迹。一阵恶心反胃的感觉袭来,我只好咬住了嘴唇。

伴随着吱吱嘎嘎的巨响,钢铁大门震颤着洞开,有一瞬间阳光蒙蔽了我的眼睛,让我呆立当地。但卡尔拉着我往前走,踏上了角斗场。

细白的沙子,精纯如同粉末,渗进了我的趾缝。眼睛适应了光线,我一下子屏住呼吸。这座角斗场硕大无朋,仿佛一张钢铁和巨石组成的庞然灰色大口,里面塞满了几千张愤怒的脸孔。他们居高临下地瞪着我们,一片死寂,却仿佛震耳欲聋,似要把所有恨意注入我的皮肉。我没看见红血族,我也不希望看见。这是银血族所谓的娱乐,是用以嘲讽讥笑的表演,他们才不会和异族共襄盛举。

显示屏切换到角斗场,上面映出我的脸。他们当然会记录下这一切,然后在全国转播,用又一个红血族告诉全世界,这个族群是何等低贱。这画面让我停了一下,这个我,看起来又是我原本的样子了:破破烂烂,乱蓬蓬的头发,简单的衣服,落下来激起尘雾的灰尘。我的皮肤涨红了——那是我极力隐藏已久的血的颜色。如果死亡已在等我,我宁愿笑对。

令我惊讶的是,屏幕闪烁起来,原本投映在上面的我和卡尔的脸,转换成了带着模糊雪花的——监视画面,来自所有摄像机、电子眼的监视画面。我不安地吸了口气,现在才意识到,梅温的谋划是何等的费尽心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