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2/3页)

今晚会血溅当场。

但我现在还不能想这些,我必须得和其他人站在一起,必须得和上百位豪门贵族谈笑风生,和王室成员唇枪舌剑,以及和一个爆发的红血族骗子斗嘴。我向下扫视,搜索着那些已被标记的人——梅温提供给红血卫队的目标,燃起燎原之势的星星之火。雷纳尔德、上校、贝里克斯——还有托勒密,伊万杰琳银发黑眼的哥哥。

他是首先和我们打招呼的人之一,跟在严肃的父亲后面,而父亲正在催促着女儿。当托勒密走上前来的时候,我忍不住感到一阵恶心。他就像个会走路的死人,没什么比跟他对视更难的了。

“祝贺您。”他的声音就像岩石一样生硬,伸出的手也十分僵冷。他没穿军装,而是穿着一身由黑色金属连缀而成的、平整而闪烁的盔甲。他是武士,却不是战士。和站在前面的父亲一样重权在握,托勒密执掌着阿尔贡城的卫戍防务,以他手下的警卫队保护首都的安全。他是毒蛇之首,梅温曾经这样说过,把他先砍掉,其余的自然也就解决了。尽管他握着我的手,那鹰隼般的眼睛却看着他的妹妹。他很快放开了我,草草走过梅温和卡尔,拥抱了伊万杰琳,罕见地流露出爱意。我很好奇他们怪异的盔甲竟然不会刺伤对方。

如果一切按计划进行,他就再也无法拥抱自己的妹妹了。伊万杰琳将失去她的哥哥,正如我一样。尽管我对此有着切肤之痛,但仍然不会为她感到难过,特别是她紧抓着卡尔的方式让我尤为不爽。他们看起来天差地别,他只穿着简单的军装,可她满身锋利的尖刺活像天上的星星一样闪闪发光。我想杀了她。我想取代她。但我没什么可做的。今晚,伊万杰琳和卡尔不是我要关注的问题。

托勒密走了,更多的人带着冷笑和刻薄的寒暄来来去去,这让我更容易忘记自己。接下来向我们行礼的是艾若家族,带领他们的是步履轻巧、懒洋洋的“黑豹”成员艾尔拉。让我吃惊的是,她深深地向我鞠了一躬,还面带微笑。我觉得这有点儿不对劲,像是她知道了什么不该打听的事。她一句话都没说就走了,连个疑问句都没浪费在我身上。

桑娅跟在她祖母后面,跟她手挽手的是今晚的另一个目标、他的表兄:雷纳尔德·艾若。梅温说这人是个金融顾问,在以税收和贸易支持军队方面极有天赋。如果他死了,钱就续不上了,战争也就结束了。用一个税务员做这种交换我是很乐意的。当他抬起我的手时,我不禁注意到他冰冷的眼神和柔软的手掌。这双手再也不会碰到我的手了。

麦肯瑟斯上校走过来了,我很难视而不见。在今晚,人人都打扮得光鲜靓丽时,她脸上的伤疤就显得更突兀了。她或许并没有把红血卫队放在心上,但她也不相信王后。其他人的嘴里都被填进了谎言,她只是没准备好咽下去。

她和我握手时力气很大,丝毫不像别人那样担心我像个玻璃杯似的碎掉。“祝你永远幸福,梅瑞娜小姐。看来这位跟你很相配。”她冲着梅温努努嘴。“可别学贵气十足的萨默斯,”她玩笑着小声说,“她会成为悲伤的王后,你却是快乐的王妃。记着我的话。”

“记着了。”我努力吸气,挤出笑容。上校的生命就快到头了,不论她说什么和善的话语,她的时间也是过一秒少一秒了。

她转向梅温,握着他的手,邀请他一两周后和她一起检阅部队,这一刻我敢肯定梅温也颇为动容。上校走了以后,他紧握住我的手,想让我安心。我知道他提名上校作为目标也很不忍,但就像雷纳尔德和托勒密一样,她不是白死的。她付出的生命是值得的,最终是值得的。

由于出身较低阶层的家族,另一个目标从稍远的地方走过来。贝里克斯·来洛兰有着快乐的笑容、栗色的头发,穿着落日余晖颜色的衣服以表明自己的家族。他看起来温暖而亲切,一点儿也不像我今晚见到的其他人,那眼神里蕴含着的微笑和他的握手一样真挚。

“很高兴见到您,梅瑞娜小姐。”他低下头,过分礼貌地问候道,“期待能长年为您效劳。”

我冲他微笑,假装真的会有什么“长年”,但是随着时间分秒流逝,要撑住这场面越来越难了。这时,他的妻子走上前来,还带着一对双胞胎小男孩。我简直想大叫。这两个孩子还不到四岁,像小狗一样嗷嗷呜咽,围着父亲的脚边转来转去。贝里克斯轻柔地笑了,那是只有对自己的孩子才会露出的笑容。

梅温说他是个外交家,是我们派往南方盟国皮蒙山麓的大使。没有他,我们和皮蒙山麓的联系和军事支援就会被切断,这样诺尔塔就只能独自面对我们的血红黎明了。他是我们必须牺牲掉——换句话说,抛弃的又一人。但他还是个父亲。他是个父亲,而我们要杀了他。

“谢谢,贝里克斯。”梅温说着伸出手来,要跟他握手,好在我绷不住之前把他拉开。

我努力想说点儿什么,可脑子里想的都是自己要从那么小的孩子身边偷走他们的父亲。我回忆起过去,想起了奇隆在他父亲去世后痛哭的样子。那时候他也很小。

“我们离开一小会儿,不好意思。”梅温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梅瑞娜还在适应这种宫廷的热闹气氛。”

梅温催着我离开,我都没能再看一眼那位被判了死刑的父亲。好多人一时怔住了,卡尔也盯着我,直到我们出了大厅。我跌跌撞撞,但梅温拽着我,把我推到了阳台上。通常,清新的空气都能让我心情振奋,但我想此刻什么都没用。

“看那些孩子,”我终于说出来了,“他是个父亲啊。”

梅温松开手,我无力地瘫在阳台栏杆上。他没走开,月光下的眼睛如同冰晶,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他把双手搭在我的肩膀上,硬把我转向他,要我仔细听。

“雷纳尔德也是位父亲,上校也有自己的孩子,托勒密现在和哈文家的姑娘订了婚。他们都有家人,都有会为他们哀悼服丧的人。”他勉强说出这些话,和我一样痛苦不堪,“我们无法选择如何为事业付出,梅儿,我们必须做我们做得到的事,任何事,只要值得。”

“我不能对他们那么做。”

“你以为我想那么做吗?”他深深呼吸,几乎是脸对脸地对我说,“这些人我全都认识,背叛他们让我痛不可当,但是必须这么做。想想他们的生命能换来什么,他们的死能成全什么,又有多少你的族人能因此获救?我以为你理解这些!”

他停住了,紧紧闭上眼睛缓了片刻。当重振精神之后,他抬起一只手,抚摩着我的脸,颤抖的手指划过我下颌的曲线。“抱歉,我只是——”他的声音支支吾吾,“你也许看不到今晚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但是我看得到,并且知道这会改变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