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2/4页)

我搜肠刮肚地,试图想出某个安全的地方。教室里那张老地图在我眼前晃悠,上面勾勒出了矿山和河流,标示出了城郭和村庄,以及这个国家的每个角落。从哈伯湾以西到湖境之地,从北方的苔原冻土到废墟之城和污水湾的辐射地域,于我们来说,都是险境。

“只要能逃离银血族,能安全,就足够了。”

法莱眨眨眼睛,用一成不变的语调说:“姑娘,得到安全是要付出代价的。”

“不管得到什么都要付出代价,姑娘,”我学着她的腔调反击道,“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这一点。”

漫长的静默充斥着货车,我能感觉到黑夜正在一点一滴地流逝,带走奇隆最后一点儿宝贵的时间。法莱一定察觉了我的不安和焦虑,却故意默不作声。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总算开口了。

“红血卫队接这一单,梅儿·巴罗。”

我用了全身的劲儿才把自己按在凳子上,没高兴得蹦起来。但接下来的话又瞬间让我僵住,笑容还没跑出来就消失了。

“最好可以付全款,一千克朗(译注:带有国王头像的钱币)或其等价物皆可。”法莱说道。

我的肺差点儿炸了,就连威尔也大吃一惊,毛茸茸的白眉毛都要融到发际线里去了。“一千克朗?”我艰难地挤出这几个字。没人能弄到那么多钱,尤其在干阑镇。这笔钱够我全家人一年的过活。不,是好几年。

但法莱又开口了,我猜她一定特别享受这一套。“付款方式可以是纸币、领主金币,或者以物易物,等价就好。当然,这是一件货的价。”

两千克朗。真是一笔巨款。我们的自由竟然如此值钱。

“后天发货,届时必须付款。”

我简直喘不过气来。我这辈子偷的东西加在一起也值不了这么多钱,更不用说两天内备齐了。这绝对不可能。

可法莱根本不给我拒绝的机会。

“这个价,你接受吗?”

“我需要多一点儿时间。”

她摇摇头,探身过来,我能闻到一股火药味。“这个价,你接受吗?”她又问。

这毫无可能,荒唐愚蠢,但这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我接受。”

我是怎么蹚着泥地、怎么往家走的,这一切都模糊一片。我的心里像燃着一把火,激动万分,思考着得往哪儿伸手,才能多攒点儿钱,哪怕能和法莱开出的价码接近一点儿呢。但干阑镇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有,这是千真万确的。

奇隆还在暗影里等着我,一副迷路小男孩的模样。唉,我看他确实是。

“坏消息?”他极力控制自己,但声音还是忍不住打战。

“黑市的人可以带我们离开这儿。”因为他很紧张,我便在解释的时候尽量保持冷静。两千克朗,足以打造一顶国王的王冠了,但我轻描淡写。“如果别的客户能筹得出钱,我们也行。我们可以。”

“梅儿。”他的声音充满寒意,比冬天还要冰冷,而他眼睛里的空洞更甚,“结束了。我们失败了。”

“但是我们只要——”

奇隆抓住我的肩膀,将我牢牢地隔绝在一臂距离之外。肩膀不痛,他的话却令我震惊:“别这样对我,梅儿。别让我真的以为可以逃出生天。别给我希望。”

他是对的。渺茫无着的希望是残忍的。它只会转化为失望、怨恨、恼怒,让本来就已经很艰难的生活雪上加霜。

“接受吧。也许——也许到时候我就能认清现实,就能好好训练,就能在战场上捡回一条命。”

我摸到他的手腕,死死攥住:“说的好像你已经死了似的。”

“也许,是死了。”

“我的哥哥们——”

“他们在入伍之前可是加紧练了好一阵子,个个都壮得像座房子。你老爸肯定对此心知肚明。”他费劲地冲我咧了咧嘴,想逗我笑,可我根本笑不出来。“我游泳不赖,是个好水手。他们在湖上的那些战役会需要我的。”

他张开双臂,把我揽进怀里,这时我才发现自己抖得厉害。“奇隆——”我埋首在他胸前,含混自语,没说出来的半句话是,“上战场的人,该是我。”但那一天也不远了,我现在只希望奇隆能活着坚持到我们再见面的时候,在营地里,或是在战壕中,到那时,也许我就能找到合适的话来说,也会知道自己的感受到底是什么。

“谢谢你,梅儿,谢谢你做的一切。”他向后退了退,有些匆忙地放开我。“加紧存钱吧,在那些军团的人找上门之前离开这儿。”

我点了点头,但我绝不可能让奇隆一个人上战场去送死。

当我重新在小床上躺下来时,我知道这注定是个无眠之夜。我一定能帮上什么忙,就算一整夜想破头,我也得把它想出来。

吉萨在睡梦里咳了几下,压低的声音拘谨而谦恭。即便是睡着了,她也在努力做个淑女。她有着红血族讨人喜欢的所有特质:安静、知足、谦卑,难怪能和银血族相处甚欢,这真是件幸事。她帮着那些银血族的超级傻瓜蛋在丝绸缎帛中挑挑拣拣,裁剪缝制那些只穿一次的精美华服。她常说你得习惯,习惯他们为那些琐碎小事花大钱。而在夏宫的市集——博苑里,那些东西的价格更是十倍十倍地上涨。吉萨跟着她的师父,往衣服上缝制蕾丝、皮草,甚至宝石,好让那些银血族的名流紧跟王室脚步,提升时尚品位。吉萨称他们的争奇斗艳为“大阅兵”,那是数不胜数的孔雀在摆弄羽毛,每一只都比前一只更骄傲自大,更荒谬可笑。所有的银血族都是蠢货,虚荣的蠢货。

现在,我比往日更加憎恨他们。他们丢掉的一双长筒袜都能换到足够的钱,让我,让奇隆,让半个干阑镇的人免受征兵之苦。

灵光一闪——这是今晚的第二次。

“吉萨,醒醒!”我提高了声音,这小姑娘睡得死沉,“快醒醒!”

她翻了个身,脑袋扎在枕头里哼哼唧唧。“有时我真想杀了你。”她抱怨道。

“嗯哼,美好的愿望——快起来!”

她仍然闭着眼,我便像只大猫似的朝她扑了过去。在她大吵大闹、牢骚满腹地把老妈招来之前,我用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听我说,吉萨。别出声,听我说。”

她不高兴地往我手上呼气,不过同时也点了点头。

“奇隆——”

一提到他,吉萨的脸上立刻就笼上一片红晕,还咯咯笑出声来——淑女可不会这么做。但我没工夫体谅她的少女心,尤其是现在。

“别笑了,吉萨。”我弱弱地吸了口气,“奇隆要被送去服兵役了。”

她的笑容立刻不见了。兵役,不是玩笑——对我们来说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