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2/2页)

“我知道,你做的这些事都是在尽己所能,理由很说的通。”老妈低语道。她费了很大劲才说出口,但这句话于我而言还是很受用。

我强忍着没开口,只是点点头。

吉萨从座位上跳起来,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噢!我差点儿忘了!从夏宫回来的路上我去了邮局,收到了谢德的信!”

简直就像一记重磅炸弹。老爸老妈争着抢过吉萨从口袋里掏出来的脏信封,翻来覆去地抚摩着信纸。我冷眼看着这一幕。因为他们都不识字,所以只能从信封信纸本身去寻找蛛丝马迹了。

老爸嗅了嗅那封信,想要辨别出其中浸染的气味:“松木。没有烟味。太好了,他总算远离窒息区了。”

听到这话,我们都松了一口气。窒息区是连接诺尔塔和湖境之地的一块狭长地区,这场战争中的大部分战役都在那里打响,如今已经被轰炸得不成样子。服兵役的人大多会被派到那儿去,不是死守战壕被那些无法躲避的炸弹炸死,就是发起猛烈冲锋进而陷入一场屠杀。除了遥远北方的冻土地区因为冷且贫瘠而不值得一战以外,战线的其他区段都以湖泊为主。几年前,老爸就是在窒息区负的伤,当时,一枚炸弹造访了他所在的分队。现在,经过几十年的连绵争战,窒息区已经面目全非,爆炸散发出的浓烟导致了常年雾霾,什么作物都无法生长。那里已是一片死地,暗淡而绝望,就如这战争的远景。

终于,老爸把信递过来让我读。我打开它,怀着巨大的希望,既热切又害怕看到谢德写的字。

“亲爱的家人们,显而易见,我还活着。”

老爸和我立时笑出了声,就连吉萨也微笑着。老妈却没那么容易哄,因为谢德每封信都这么开头。

“就像爸爸这个神机妙探猜的那样,我们离开前线,被召回了。回到大本营真是太好了,这儿简直是红血族的福地,连银血族的军官都没几个。而且没有了窒息区的那些烟霾,每天还能看见壮美的日出。不过我不会在这儿久留,因为指挥官想要为湖上作战重新编组,把我们编入了新舰队中的一支。我们舰队里有个新来的军医,她认识特里米,说他状况还可以。特里米从窒息区撤离的时候挨了榴散弹,不过据说恢复得不错,没有感染,也没有留下什么永久的后遗症。”

老妈重重地叹了口气,摇摇头冷哼道:“没什么永久的后遗症。”

“尽管没有布里的消息,但我不是很担心。他是我们兄弟三人里面最棒的,而且马上就要服满五年役期了。妈妈,布里很快就会回家的,所以不要发愁啦。就写到这儿吧,至少我还能给你们写信呢!吉萨,别老是炫技,虽说你确实才华出众。梅儿,少点儿孩子气吧,别再揍那个沃伦家的小子了。爸爸,我以你为荣。家人啊,所有的家人,我永远爱你们。你们的儿子、哥哥,谢德。”

像每次一样,谢德的字字句句穿透了我们的心,如果我努力倾听,甚至可以听到他写信时内心的声音。这时,头顶的灯突然嘎嘎地响了起来。

“我昨天拿回来的用电配给呢?没人用它吗?”刚说完这话,灯就灭了,把我们丢在一片漆黑里。眼睛适应了之后,我看见老妈摇了摇头。

吉萨低声抱怨道:“能不能别总是这样?”她站起来了,椅子剐蹭着地板。“我要去睡了,不然会大喊出来的。”

但我们谁也没大喊。似乎我的世界就是这样——吵架都嫌无力。老爸老妈也回了卧室,只剩我自己坐在桌边。通常情况下,我会偷偷溜出去,但今天,实在找不出比睡觉更好的选择了。

我爬上通往阁楼的梯子,吉萨已经在打呼噜了。她和别人一样,脑袋一挨枕头就能入眠,我却得花上好几小时。

我上了床,躺在那儿,拿着谢德的信。只是如此,就让我心满意足。就像老爸说的,信纸上有松木味,很浓。

今晚的河水也很配合,轻轻拍打着河床上的石头,声音动听,安抚着我平静下来。即便是那台老式冰箱——电池驱动的、嗡嗡作响的、吵得要命的冰箱,今天也没有困扰我。但随即的一声鸟鸣,拉住了即将坠入梦乡的我。是奇隆。

不要,走开。

又是一声,这次的声音更大。吉萨动了动,脑袋扎进枕头里。

我一边喃喃自语地抱怨着,奇隆真是烦人,一边从床上坐起来,溜下了梯子。正常的女孩要是这么干都会被屋里的杂七杂八绊倒吧?我却如履平地灵活得很,这都是拜那些多年追踪我的警卫所赐。我一秒钟就从柱子上滑下来,踩在了齐脚踝深的泥地里。奇隆从屋子底下的阴影里走出来,他正等着我。

“希望你喜欢乌眼青,因为我现在就得给你——”

我看见了他的脸。

他在哭。奇隆从不哭的。他的手指关节在流血,我能肯定那是在附近的墙上或其他什么硬东西上面撞的。我顾不得自己的事了,也顾不得现在是大半夜,只觉得焦虑万分,为他担惊受怕。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我想都没想就握住了他的手,血从我的指缝里沁了出来。“到底发生什么了?”

他顿住了,接着像是回过神来似的开了口。他的回答令我惊恐不已。

“我的老板——病了,死了。我不再是学徒了。”

我想要保持呼吸平稳,可急促喘息的声音在四面八方回响,仿佛嘲讽着我们。他不必开口,我也知道他要说什么,但他还是继续说下去。

“我没能做满学徒期,现在——”他语无伦次,“我十八岁了。另一个渔夫已经有好几个学徒。我没有工作了。我找不到工作了。”

奇隆重重地吸着气,他接下来的话像刀子一样刺痛人心,我真希望不必非听不可。

“他们要把我送到战场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