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的国度(第5/5页)

于是,妈妈离开了这个家,去了远方的城市,跟那个人过起了日子。

从此以后,爸爸便独自抚养真理江和弟弟。他每天都要早起做饭,洗完衣服再去工厂上班。工作一整天之后,回到家里再做晚饭。

妈妈来到家里说要带走真理江,是她三年级那年夏天的事。虽说她跟爸爸不再是夫妻了,但毕竟还是真理江和弟弟的母亲,所以她想领走其中一个。而据说妈妈的新丈夫认为,比起男孩子,还是要个女孩子好些。

真理江在车站附近的咖啡屋跟妈妈单独见了面,听了妈妈的描述。尽管她觉得,要她跟爸爸分开简直是胡闹,但妈妈的话的确很吸引人,这是不争的事实。

只要住到妈妈家里,就能有享受不完的好东西。因为房子很大,她不但能拥有自己的房间,还能学钢琴。玩具和漂亮衣服,她想要的都能得到。

而爸爸的工资不高,真理江他们当时只能住在一个破旧的小公寓里,过着贫寒的生活。

最让真理江难以忍受的是,她几乎没什么漂亮衣服。每天都穿同样的衣服,那是家常便饭,就算爸爸偶尔给她买了新衣服,也不够漂亮。

只要看见不如自己可爱的女孩穿着漂亮的小洋装,真理江就有种说不出的懊恼。所以,虽然她更喜欢爸爸和弟弟,却无论如何都想跟妈妈一起生活。

读完三年级的那个春假,她去了妈妈那里。对着妈妈的新丈夫喊了“爸爸”之后,那人十分欢喜,果真什么都愿意买给她,还花钱让她学钢琴,尽管她没练多久就不再坚持了。属于自己的那个新房间,竟比之前和爸爸他们一起住的整个公寓还要宽敞,床呀书桌呀书架呀,应有尽有。那时候,她真是打心底里觉得开心极了。

“啊,一点都没变。”当真理江终于来到让她无比怀念的公寓楼前,她情不自禁地喃喃道。

跟她昨天还住着的那个家比起来,这真是一座又小又脏的建筑物。然而,望着望着,她却落下泪来。感觉就像是跟这里阔别十年了一样。

那个时候,真是错了……

果然是跟爸爸和弟弟一起生活要幸福得多啊。爸爸会原谅自己吗,还会让自己跟他们一起住吗?

真理江望着公寓,轻轻按着阵阵刺痛的胸口。到底要到什么时候,这种疼痛才会消除啊!透过衬衫纽扣间的缝隙,她用手指轻轻触碰胸口,那里变得好烫,就像是烧着一团火。

真理江走进了公寓楼,在玄关脱下鞋子走上二楼。就连台阶那嘎吱作响的声音,都让人感觉如此亲切。

来到从前住过的房间门口,真理江停下了脚步。屋里的电灯是关着的。她想要敲门,可又觉得,明明是自己的家却要敲门,未免有些奇怪,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拉起门来。

门没被拉开。上锁了。他们是去了什么地方还没回来吗?自己以前倒是有这间屋子的钥匙,可现在没有了。

没办法,真理江只好下了楼梯走出公寓。看来只能在哪里先等一等了,但她又不想被什么认识的人撞见。

寻思片刻,她决定躲到对面一栋小型高级公寓的楼梯上去。在那里的话,既可以看清楚公寓入口,也不会觉得冷。

她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妈妈的面孔。

要是让妈妈知道,自己一声不吭地来了爸爸这里,她准会大发雷霆,把自己骂得狗血淋头的吧。

但也只能这样,否则妈妈就不会相信,新爸爸对自己做了多么过分的事。

昨天夜里,趁自己睡觉的时候,新爸爸来回揉弄她的胸部。那不是第一次了。她硬生生闭着眼睛想要忍耐过去,谁知他竟然舔起她的乳头。真理江恶心至极,下意识尖叫起来。哪知新爸爸竟然摆出一副可怕的面孔,撂下“不准告诉你妈”的警告,扭头走了。

想到那些肮脏的唾液可能会渗进身体里,真理江实在急得快要疯了。所以,她往胸口倒上了妈妈用来去污的汽油。当时她只觉得冷飕飕的,不料次日一早,胸部的皮肤竟像着火似的一片通红,而且直到现在仍兀自火辣辣刺痛着。

要是把这个告诉真正的爸爸,他一定会勃然大怒。然后,他一定会摸着自己的头安慰可怜的自己,也一定会原谅自己当初嫌贫爱富跟妈妈走的事吧。

好想快点见到爸爸和弟弟……

真理江打心底里这样想着。

爸爸他们回来的时候,天彻底黑了。正当她蜷缩起身子,蹲在楼梯平台上瑟瑟发抖的时候,她听到了弟弟的声音。

晚霞已然褪尽,夜空中升起了一轮圆圆的满月,仿佛昨日重现。

刚见面的时候,说些什么好呢?

真理江满心雀跃地站起身来,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晦暗的街灯下,漫步着三个人影。

她听见了爸爸的声音,十分愉快的声音。还有弟弟的声音,明年就升三年级了,可还是一副爱撒娇的腔调。

真理江藏身在平台的阴影里,怔怔地盯着那个方向。

有个自己从没见过的女人,跟爸爸和弟弟走在一起。那是一个身材娇小的女人,有一头柔柔的长发。她开心地笑着,笑声很美。她跟弟弟手牵着手。

那个人,到底会是谁呢——就像在回应真理江心中的疑问,弟弟对那个女人喊了一声“妈妈”。

自己竟然毫不知情。到底是什、什么时候的事?爸爸娶了新的妻子!

真理江忽然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走在那里的,确实是爸爸和弟弟。然而,或许他们不再是家人了。这里恐怕不是她这个选择离开的人能厚着脸皮回来的地方。

是啊……自己连那些家人居住的那间屋子的钥匙都没有了。

爸爸他们欢笑着,走进了那栋陈旧的脏兮兮的公寓。片刻之间,二楼的房间里亮起了灯,灯光看上去是那样温暖。望着那个像是弟弟的身影从屋里横穿而过,真理江不由得悲从中来。

最终,真理江静悄悄地离开了那栋公寓。再也没有什么地方可去了,这样想着,她在公寓旁的那条宽宽的马路上,失魂落魄地走了起来。早已变得刺骨的夜风,猎猎地从身边刮过,像在扫着一团垃圾。

那是走出多远之后的事呢——走着走着,一辆车子从后面开上来,在她身边停了下来。

“这位小姐,你怎么了?”

车里传来一个听上去十分温柔的男声。

“很冷吧……来,请上车。”

已然失去一切思考能力的真理江,顺从地走进车里,坐到了副驾驶座上。

正对着车前窗的天空中,悬着圆圆的月亮。前方的路,在街灯的映照下泛着朦胧的光,正像一条通往月宫的路。

从此以后,孩子们呀,再也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