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第4/6页)

亚当怀疑她到底是不是女巫。他心中有一幅清晰的女巫形象图。扬家只订阅上流星期日报刊中的唯一之选,所以近百年的启蒙神秘学常识跟亚当擦肩而过。她没有鹰钩鼻和大瘤子,而且很年轻……好吧,相当年轻。对他来说,这就够了。

“你好。”他打起精神说。

安娜丝玛擤了擤鼻子,看着他。

这里有必要描述一下正从篱笆后面往屋里张望的亚当。据安娜丝玛事后所说,她看到的东西仿佛一尊正值青春期的希腊神祇。或者一幅《圣经》插图,画的是肌肉虬结的天使在执行正义惩戒。这是张不属于二十世纪的面孔。浓密的金色发卷闪着光芒。米开朗琪罗应该把他雕刻出来。

当然,也许他应当丢掉破破烂烂的运动鞋、磨破边的牛仔裤和脏兮兮的T恤衫。

“你是谁?”她问。

“我是亚当·扬。”亚当说,“就住在小路的另一头。”

“哦,对。我听说过你。”安娜丝玛说着用手绢蹭了蹭眼睛。亚当骄傲地挺起胸脯。

“亨德森夫人说,我应该小心提防你。”她说。

“我在附近名声很响。”亚当说。

“她说你生来就该被吊死。”安娜丝玛说。

亚当露齿一笑。恶名当然不如美名好,但总比籍籍无名强多了。

“她说你是‘他们’里最坏的一个。”安娜丝玛的心情似乎好了些。亚当点点头。

“她说,‘你得小心他们,小姐。那帮孩子都是些坏坯。小亚当简直跟那老亚当一个样,原罪的代表。”

“你为什么哭?”亚当直接问道。

“哦?哦,我丢了点东西。”安娜丝玛说,“一本书。”

“我会帮你找找,如果你愿意的话。”亚当豪爽地说,“说真的,我知道很多有关书的事。我还写过一本呢。那本书棒极了,几乎有八页长。讲的是个海盗,他是知名的侦探。而且我还画了插图。”他突然豪情大发,又接着说,“如果你想看的话,我就借你看看。我打赌肯定比你丢的书精彩多了。特别是恐龙出现在太空船里,跟牛仔们开打的部分。我打赌那书会让你高兴起来。它让布赖恩高兴坏了。他说他从没读过这么好看的书。”

“谢谢。我敢说你的书一定特别好。”这句话让亚当彻底喜欢上了她,“但我不用你帮忙找书……我想现在已经太晚了。”

她若有所思地看着亚当。“你应该很熟悉这地方吧?”她说。

“方圆百英里都没问题。”亚当说。

“你有没有见过两个开一辆大黑车的人?”安娜丝玛问。

“他们把书偷走了?”亚当的兴致突然被吊了起来。粉碎国际盗书集团,会让今天有个完美结局。

“不能这么说。但也有点类似。我是说,他们不是有意的。他们在找大宅,但我今天到那儿去了,谁也没听说过他们。我感觉那儿似乎出了点事。”

安娜丝玛看着亚当。这小男孩有点怪怪的,但她就是说不清楚。她只是强烈感觉到亚当很重要,不能轻易放手。有些东西……

“那本书叫什么?”亚当说。

“《巫女艾格尼丝·风子的精良准确预言书》。”安娜丝玛说。

“舞女?”

“不。女巫。就像《麦克白》里那些人。”安娜丝玛说。

“我看过。”亚当说,“可有意思了,那些国王发疯的样子。天哪。它们有什么精良的?”

“精良的意思是,嗯,精确。或是正确。”绝对有些奇怪。一种懒洋洋的紧张感。只要他在周围,你就会觉得所有人,甚至包括附近的风景,都变成了背景。

安娜丝玛刚来一个月。除了在理论上打理这间小屋、一有机会就翻她东西的亨德森夫人以外,安娜丝玛跟别人说过的话加在一起不超过十个字。她自称艺术家。这里正是艺术家们喜欢的乡野。

实际上,它美得出奇。尤其是小镇周围,简直无与伦比。如果透纳、兰西尔和塞缪尔·帕默在一个酒吧相遇,决定合力创作一幅画卷,然后再找斯坦布斯来绘制马匹,也不会比这儿更美。[10]

那件事要在此地上演,这难免令人感伤。但艾格尼丝就是这么说的,全都记载在安娜丝玛居然弄丢的书里。当然,她有档案卡,但那不一样。

如果安娜丝玛此刻能够保持头脑清醒,就会注意到每当自己试图深入思考亚当的问题,思绪就会像水流遇到鸭子一样旋即滑开。而在亚当周围,没人能够保持头脑清醒。

“酷毙了。”亚当反复琢磨着一本精良准确的预言书意味着什么,“它会告诉你谁是今年全国越野障碍赛马冠军吗?”

“不行。”安娜丝玛说。

“里面有太空船吗?”

“不多。”安娜丝玛说。

“机器人?”亚当期待地问道。

“抱歉。”

“那我真不觉得有什么好的。”亚当说,“真不知道没有机器人和太空船,未来该如何发展。”

大概三天,安娜丝玛沮丧地想道,这就是未来的发展。

“你想喝柠檬水吗?”她说。

亚当犹豫片刻,最终决定迎难而上。

“呃,如果这不算隐私的话,请恕我冒昧问一句,你是女巫吗?”他说。

安娜丝玛眯起眼睛。亨德森夫人的鼻子伸得太长了。

“有些人会这么说。”她说,“实际上,我是个神秘学者。”

“哦。好啊。那就对了。”亚当高兴地说。

安娜丝玛上上下下打量着他。

“你知道什么是神秘学者,对吗?”她说。

“哦,当然。”亚当信心十足地说。

“好吧,只要你高兴就成。”安娜丝玛说,“进来吧。我自己也得喝一杯。另外……亚当·扬?”

“嗯?”

“你在想‘我的眼睛没问题,它们不需要检查’,对吗?”

“谁?我?”亚当内疚地说。

狗狗是个问题。他不肯进屋,只是蹲在门口不住咆哮。

“进来,你这蠢狗。”亚当说,“这只是老茉莉小屋。”他不好意思地看了安娜丝玛一眼。“通常我说什么,他都立马照办。”

“你可以把他留在花园里。”安娜丝玛说。

“不。”亚当说,“他应该服从命令。我在一本书上读到过。训练至关重要。上面说,所有狗都可以被驯服。我爸爸说除非它能被驯服,否则我就不能养。快,狗狗。进来。”

狗狗惨叫几声,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小短尾巴敲了两下地板。

主人的声音。

他极不情愿地溜过门口,仿佛迎着十级大风艰难前进。

“嗯。”亚当骄傲地说,“好孩子。”

又有点地狱成分蒸发了……

安娜丝玛把门关上。

自从几世纪前茉莉小屋有了第一位住客以来,门口就一直都有块马蹄铁。当年黑死病席卷全欧,他觉得任何保护措施都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