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番 鸣釜 玫瑰十字侦探的忧郁(第5/39页)

没错……

不可能光是遭到一次侵犯,品性人格就会变得下流,或是肉体变得污秽,根本没这种道理。污秽是一种社会概念,个人的肉体不可能产生物理变化。如果一个人的人格因此而改变了,那都是因为世人以充满偏见的眼光去看待被害人导致的。见我一脸信服,于是大河内点了点头说:

“强奸事件伤害的并不光是肉体,那是摧残自信与尊严的行为,因此和单纯的暴力伤害不同,非常敏感复杂。例如说,即使鼓起勇气报案了,被害人面临的也是坎坷而愚昧的现实。与其要与所有世人为敌,倒不如闭嘴隐忍下来要好多了,所以状况完全没有改善。若是不将愚蠢的男人斩草除根,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不行吗?”

“不行的。嗳,若是想做到真正的平等,就必须有相对应的觉悟——就是这么回事。”

“觉悟?”

“没错,觉悟。”大河内重复,“毅然面对的态度固然必要,但在现今社会里,这样做只会平白吃亏,要为此付出的代价太大了。就算这才是正确的态度,但强迫每个人都要如此,也太残忍了。况且女性原本就是弱势的一方。”

“所以……你的意思是,必须觉悟将面临到多么可怕的遭遇是吗?”

“我不是在说只能彻底觉悟地承受这艰难的状况,而是必须认清这样的状况,再做好觉悟去面对。”

“什么意思?”

“所以说,”大河内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我的意思是,必须从社会开始矫正起,好让女性可以毫不犹豫地采取毅然的态度。”

“原来如此,这才是道理。”

“可是这需要时间。不是一两天就能成功的事,而且也不是修改法律就可以改变的。改革习惯和社会观念是需要莫大耐心的工作。换句话说……很遗憾,从现状来看,被害人获得救济的道路等于是已经断了。”

我的心情陷入一片黯淡。

其实,方才听到的这些事,不必大河内来说,我也明白。

可是听他这样逐一解说,我禁不住深刻感到这个社会的制度有多么地荒唐愚蠢。但是这么说的我,若不是家中有人受害,连想都不会去想到这些事吧。

不,这若是发生在别人身上,会是如何?某某家的女儿被某某某给玷污喽——若是听到这样的传闻,我就算不会露骨地轻蔑,嘴上同情的慰问中,难道不会掺杂着若干嘲笑吗?

就算说的人没那个意思,听的人会不会这么感觉?当我应答“好惨,真可怜”的时候,话中深处有对加害人的愤怒吗?如果那只是单纯的同情,岂不是等同于侮蔑?因为同情只不过是优越感的另一面罢了。

这样的话……如果这事发生在别人家,或许我也会扮演不负责任的一般大众,去轻蔑被害人。我老实地将我的想法告诉大河内。

可是大河内再次以中指叩叩敲起桌上的书,说着,“不对,不是这样。”

“这世上不存在什么一般大众,有的只是众多的个人。当个人不愿意为个人的行为负责时,就会戴上大众这个面具。这是在模糊责任归属,将之转嫁给不特定多数的卑鄙行为。例如说,就算是个人说出来会遭到围殴的暴论,只要藏身于所谓匿名性的隐身衣背后,立刻就能够摇身一变,变成一般论。这就是通过隐蔽专有名词,将个人大众化。这么一来,就可以不经任何议论,使人把粗劣的愚见错以为仿佛获得了民意支持的正论一般。你刚才说扮演一般大众,但这种说法和那类低劣的家伙的做法没什么两样。在扮演的可是你这个个人,而不是你不断地膨胀,变成了大众。”

大河内这番话也没错。

我辩解似的回答:

“呃,我说扮演一般大众,唉……是情非得已这样的意思。唔,我自己也不例外,心中多少怀有那种歧视性的……该说是偏见还是什么……我不太会说,总之是那类麻烦的东西,然后呃,每当我看到自己这样愚蠢的一面,都会深自反省……唉,该这样说才好吗?”

“是啊,你这样说的话,我就不会有半点异议了。”大河内以教师般的口吻说,“你能有这样的自觉,是相当难能可贵的事。因为以某种意义来说,这也是无可奈何的,所以问题就在于对此有没有自觉。有无自觉,是天壤之别。如果大家都能像你这样有自觉,社会应该也能有所改变吧。”

大河内高兴地说。

这……

我总觉得被他唬过去了。

那……

——又怎么会跑出侦探来呢?

我似乎露出了相当痴呆的表情。

大河内瞪大了眼睛:

“怎么了?”

“不,呃,就是……”

“你是想问为什么要找侦探吧?”大河内说。

“呃……就是啊,大河内先生。我一开始就在问这件事,你的高见让我获益良多,可是那个……关于最重要的一点……”

“这个嘛……”

大河内站起来,开始在书桌周围踱起步子。

这件事很难说明吗,还是我理解力太差?

“……唉,基于我刚才告诉你的理由,若要通过合法的手段拯救被害人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牺牲太大,很遗憾,我无法建议你那么做——尽管很叫人愤恨。而且就算要交涉……听你的描述,这次的事件并不是单纯的强奸事件吧?不是……生下孩子了吗?”

“是生下孩子了。”

“对方知道这件事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

大姐他们应该没有特地通知才对。

“对方是相当富裕的资产阶级吗?”

“主谋的父亲是高官。可能是前士族 [5]吧。唔,就算撇开职业和家世不谈,也是有钱人家吧,但是这跟身家背景与财产没有关系。”

我觉得大河内似乎会厌恶老旧的制度,他的言行举止也隐隐散发出反体制的气息,因此我这么说。

然而前口译却蹙起了眉头说:

“你在说什么?这种情况之下,不管是家世、职业、财产,全都大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