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故事 影蜃 第三章(第2/3页)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接受不了他已经不在了的事实。”

“冰箱里有他放进去的点心,水池里有他还没洗的碗,房间里有他的味道,电话里有他加班时的留言……”

“你说人死后会变成什么,宝珠,”

“鬼还是天使。”

“……这个,我不清楚……”似乎总算轮到我开口了,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说实在的,她的话和她这会儿脸上的表情,让我觉得有些无措了,这样一种既不像悲哀,却从骨子里透出股死气来的声音和表情,而她却又似乎对此浑然不觉。因为她深陷在眼眶里的眸子看上去非常平静。

“我想他应该是天使。”继续道。而不知什么时候阿丁又从墙壁里钻了出来,远远坐在了她身后的角落里。

“我留着他的衣服,他的烟,他的所有东西……”手捂在冉冉冒着热气的杯子上,吸取着那上头的暖意:“很多人都认为我悲伤过头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在最初失去他的那段日子所带给我的悲痛过后,我变得很平静。没有原因,我总觉得他会回来的,像以前任何一次出远门一样。”

“后来有一天,他真的回来了。”说到这里,她停下来看了我一眼。

我被她这一眼看得莫名地有些不安。

“有时候在客厅,有时候在房间里,”再次开口,眼神再次迷离起来,就像刚才回忆着他哥哥死去时那段一点一滴的内心:“我可以听到他的声音,有时候是脚步声,有时候是呼吸的声音……”

“后来我发觉我可以看到他,”

“他坐在沙发上的样子,他低头看杂志的样子,他看我做饭的样子……”

“一开始很远,后来,越来越近……”

“直到有一天,他开口跟我说话了,我开始感觉这不是我的幻觉。”

“他问我过得好不好,他说他想念我,他说我太寂寞了,他看着很心疼……”

“宝珠,他真的回来了,”目光突然再次转向我,灼灼的,让我微吃了一惊:“你说,我需要你送我的这种东西么。”

“我……”犹豫了一下,正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她的目光忽然从我脸上转向我的身后。

“宝珠,”身后响起一道声音:“过来帮我一下。”

我回过头,狐狸站在厨房门口对我招了招手。随即似乎刚刚发现魏青的存在,他眼睛一眯,笑得灿若桃花:“呀,有美女。”

“狐狸,这是我同学。”知道某人本性又开始发作,我朝他使了个眼色。

而狐狸视若无睹:“哦呀,宝珠的同学个个都是美女呢。”

“留意下你的口水。”狠狠朝他瞪了一眼,身边的魏青站起身:“宝珠,我该走了。”

“美女不多坐会儿吗?”才听到人要走,刺溜一下,狐狸已经到人边上了,嘬着两颗大板牙,笑得让我很希望从来没认识过这个人。

魏青朝后退了一步,似乎被他这种过度的热情给吓着了,试图对他反馈出一点笑容,可是那笑笑得实在让人看着累:“不了,太晚了,我该回去了。”

“以后要多来呀。”

“……会的……再见宝珠。”

“我送你。”

“不用了。”一口拒绝了我的相送,转身,她匆匆朝店外跑去,几乎有点慌不择路的样子。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我回过头看向狐狸。

他正若无其事地收着桌子上的杯子。角落里的阿丁早已不见了,看来色鬼一向对女人的怒气比较敏感,但不包括这只狐狸。

“喂!”一把揪住他的衣服,我把他扯到我面前。

狐狸怔了怔:“干吗?”

“你刚才在干什么。”

“我?”挠挠头,然后快乐地一笑:“和美女打招呼啊。”

“你能不能在我同学面前表现得稍微正常那么一点点。”耐着性子,我朝那张灿烂的笑脸打了个手势。

“什么叫正常。”他眨眨眼。

“你这个笨蛋!”手一紧,我凑近了看着他的眼睛,而这只狐狸的眼睛里除了‘不知’和‘开心’外一无所有:“知不知道人家刚刚死了哥哥,你那种样子实在是……实在是太恶心了!”

“哦,这样啊,”挑挑眉,他拉开我的手,整整领子,转过身继续收拾桌子:“知道了。”

“哦?什么叫哦?”

“那你要我说什么呢宝珠。”

“你真是不可理喻!”

“那就不要理呗,”端着杯子从我边上走过,回头,冲我一咧嘴:“喂,宝珠,有那么淑女的同学,你咋就沾染不到一点淑女的味道。”

“你!”一股热流直冲上我的脸。

想抓把凳子朝他丢过去,最终只是在那把凳子上坐了下来。对狐狸,暴力是没有用的,世界上没有比这张狐狸皮更厚的东西:“算了,狐狸就是狐狸,把你当人看是我太小白。”

说完,以为他很快会像以前那样歪理十八条地丢过来反驳,低头等半天,倒也没听见一点动静。片刻听到一些走了调的歌,我抬起头。

原来狐狸正收银台背后的水槽里洗着杯子,一边洗,一边哼哼那些不知所云的歌,和平时一样。

那么刚才那些话,看样子是一个字都没让他听进去了。

叹了口气,我趴到桌子上,看着窗外。

“宝珠,”歌声停,狐狸叫了我一声。

我没理他。

“那个女人,以后尽量少和她接触。”

我抬起头。

而狐狸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人已经消失在厨房门背后。

“咔嗒……”外头风起,一只空饭盒被风掀着跌跌撞撞砸在面前的玻璃板上,刮出老长一条油渍,还粘着几片菜叶子,就在我眼皮子底下,一点点滴着上头色彩斑斓的汁液。

我不由得一阵恶心。

拿了块抹布站起身朝门口走去,转个身的工夫,对面马路上依稀什么东西在眼睛前一晃而过。我脚步不由得停了停,回头朝刚才视线扫过的地方看了一眼,几乎是在看清那东西的同时,连着倒退几步。

空旷的街道对面站着条人影。

斜靠在一盏路灯下,灯光把夜色里所有东西划出各式各样的影子,惟独没有他的。可是那些不那么明亮的光却把他的轮廓照得很清晰,连左脸上一圈被车轮碾过后的痕迹,都勾勒得清清楚楚。一些细细的液体在那些痕迹里潺潺朝外涌动着,绕过苍白的皮肤和胸口斜刺而出的骨头,盘横在他脚底下油晃晃一滩。而他对此似乎浑然不觉,兀自站在那片月光似的灯下静静看着我,身上一层淋了漆似的光亮,一双眼睛深陷在那些光亮里头,深不见底。

直到辨认出那是谁,我抓着门把手,一时犹豫着是否还要出去。

却看到他远远对我招了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