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苏鲁的召唤 陶像中的恐怖(第2/3页)

按照手稿的描述,在那次拜访中,年轻的雕塑家唐突地请求教授运用考古学的知识,帮助他辨认浅浮雕上的象形文字。他说话时神情恍惚而不自然,显得做作又疏离;我叔祖父在回答时语气有些尖刻,因为这块浅浮雕明显是新做出来的,与考古学不可能存在任何联系。威尔考克斯的回答给我叔祖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以至于事后能够逐字逐句地记录下来,这段话反映出的空幻诗意无疑是威尔考克斯式的典型语言,我后来发现这段话高度体现出了他的性格。他说:“对,这是新做的,是我昨夜在怪异城市的梦中做的;那些梦比蔓生的蒂尔城、沉思的斯芬克斯和被花园环绕的巴比伦都要古老。”

接着,他开始讲述一个稀奇古怪的故事。那故事突然唤醒一段沉睡的记忆,勾起了我叔祖父的狂热兴趣。前天夜里发生了一次轻微的地震,但在新英格兰已经是多年来感觉最强烈的一次了。威尔考克斯的想象力因之受到了严重的影响。入睡后,他做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梦,梦中他见到了蛮石堆砌的城市,庞然石块和插天石柱比比皆是,全都沾满了绿色黏液,渗透出险恶的恐怖气氛。墙壁和石柱上覆盖着象形文字,脚下深不可测的地方传来很难算是声音的声音,那是一种混沌的感觉,只有靠想象才能将它转化为声音,他在其中勉强捕捉到了一些几乎不可能发音的杂乱字母:“Cthulhu fhtagn(克苏鲁—弗坦)”。

正是这两个杂乱的词语打开了记忆之门,使得安杰尔教授既兴奋又不安。他以科学研究的严谨态度盘问雕塑家,以近乎狂热的劲头研究那块浅浮雕,因为年轻人从梦中渐渐清醒过来时,困惑地发现自己正在做这个浅浮雕,身上只穿着睡衣,冻得瑟瑟发抖。威尔考克斯后来说,我叔祖父称要不是他上了年纪,肯定早就认出浅浮雕上的象形文字和怪异绘像了。威尔考克斯觉得教授的许多问题离题万里,尤其是试图将来访者与离奇异教或秘密社团联系在一起的那些问题。更让威尔考克斯难以理解的是教授一遍又一遍保证他会保持沉默,希望能换得威尔考克斯承认属于某个枝繁叶茂的神秘社团或异教组织。教授最终相信了雕塑家确实不了解任何异教或神秘团体,他恳求来访者继续向他报告以后的梦境。这个要求定期结出果实,在第一次面谈后,手稿每天都会记下年轻人打来的电话,他在电话中描述了令人惊诧莫名的梦魇片段,其中总是有可怖的黑色蛮石城市和滴淌黏液的石块,还有从地下传来的叫声或智慧生物的单调呼喊,这些声音有着不可思议的情感冲击力,但内容永远难以分辨。其中重复得最多的两小段音节转为文字就是“Cthulhu”(克苏鲁)和“R'lyeh”(拉莱耶)。

手稿继续写道,3月23日,威尔考克斯没有联系教授。联络他的住处后,教授得知他染上了不明原因的热病,被送回了沃特曼街的家中。他半夜大喊大叫,吵醒了那幢楼里的另外几位艺术家,之后时而失去知觉,时而陷入谵妄。我叔祖父立刻打电话到他家里,从此开始密切关注他的病情,得知负责治疗威尔考克斯的是一位托比医生,于是经常打电话到医生在萨尔街的诊所。听起来,年轻人被热病折磨的头脑沉迷于各种怪异的幻觉,医生转述时偶尔会毛骨悚然地打个寒战。其中不但有他先前梦到过的内容,还提到了一个“高达数英里”的庞然巨物,它或走或爬地缓慢移动。他无论如何也不肯详细描述那个巨物,只会偶尔吐露一些疯狂的只言片语,听着托比医生的转述,教授确定它一定就是年轻人在梦中雕刻出的那个无可名状的畸形怪物。医生还说,每次只要这个巨物出现,紧接着年轻人必然会失去意识。奇怪的是,虽然他的体温并不特别高,但从整体情况来看,却更像是真的在发烧,而不是患上了精神疾病。

4月2日下午3点左右,威尔考克斯的所有症状突然消失。他在床上坐起来,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在家里,从3月22日夜间到此刻发生的所有事情,无论是做梦还是现实,他都完全没有任何印象。医生宣布热病已经痊愈,三天后他回到了原先的住处,但对安杰尔教授来说,他再也帮不上什么忙了。随着身体的康复,奇异的怪梦消散得无影无踪。从此他讲述的全是普普通通的幻梦,毫无意义且无关紧要。一周之后,我叔祖父就不再记录他的梦境了。

手稿的第一部分到此结束,但索引的某些零散笔记成了我进一步思考的材料——它们为数众多,事实上,我之所以依然无法信任这位艺术家,仅仅因为塑造本人世界观的是根深蒂固的怀疑论。这些笔记是不同的人对各自梦境的描述,都出自年轻人威尔考克斯陷入离奇梦境的那段时间。我叔祖父似乎很快就建立起了一套庞大而广泛的调查计划,能受他盘问而又不生气的朋友几乎全被包括在内。他请他们报告每晚做了什么梦,还有过去一段时间内值得一提的梦境及做梦日期。对于他的请求,人们的反应各自不同,但总的来说,他确实获得了很多反馈,普通人若是没有秘书协助,恐怕无法处理如此海量的材料。原始文稿没有保留下来,但他摘录的笔记完整而详尽。上流社会和商界人士,这些新英格兰传统的“中坚分子”差不多全给出了否定的答案,只偶尔有零星几个人在夜间有过不安但难以形容的感觉,都是在3月23日到4月2日之间,也就是年轻人威尔考克斯出现谵妄的那段时间。科研人士受到的影响略大一些,但也只有四例模糊的描述,称他们短暂地瞥见了奇异的地貌,其中有一个人提到了对某种异常之物的恐惧。

值得关注的结果来自艺术家和诗人,我不得不说,要是他们有过对照笔记的机会,肯定会爆发出惊恐的情绪。事实上,由于缺少原始信件,我有些怀疑编辑者提出的问题是不是过于具有诱导性,或者只收录了自己想看到的内容。因此我依然认为威尔考克斯不知怎的得知我叔祖父知晓某些往事,于是前来欺骗这位老科学家。唯美主义者的反馈讲述了一个令人不安的故事。从2月28日到4月2日,他们中的很大一部分人梦到了非常怪异的事物,在雕塑家谵妄的那段时间里,他们梦境的烈度也增加了无限多倍。在所有报告的那些人的叙述中,有四分之一提到了特定的感觉和不是声音的声音,与威尔考克斯的描述不无相似之处;有些做梦者承认,在最终见到那个无可名状的庞大怪物时,他们感觉到了剧烈的惊恐。笔记中着重描述了一个悲惨的事例,中心人物是一位广为人知的建筑师,爱好神智学和神秘学,在年轻人威尔考克斯抽搐发病的那一天,他陷入了严重的疯狂状态,不断尖叫有什么逃脱的地狱居民抓住了他,恳求别人拯救他,几个月后终于死去。要是我叔祖父用人名而非编号索引这些事例,我肯定会尝试亲自确认和调查。可惜事与愿违,我只查证到了寥寥数人。然而,查到的结果完全符合笔记的描述。我时常会想,教授的访谈对象是不是都像这几个人一样满心困惑。最好他们永远都不会知道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