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3/5页)

“这一点没人知道。”莱拉以出人意料的温和口气说,“所以我们才来这里,要去问至尊。”她看着瑞德丽,扬起眉头表示询问,“我们要不要跟达南说一声?”

“他或许会跟我们争论,我没那种心情。那宅子只有一扇门,而且我们谁也不知道达南·以西格是个什么样的人。何必拿他无能为力的事情去烦他?”瑞德丽听见布黎的叹气声,又说,“我们前往隘口时你可以留在恪司,这样一来,如果我们没回来,至少有你知道我们去了哪里。”布黎的回答简短有力,瑞德丽扬起眉头:“唔,如果你这么想的话……”

莱拉掉转马头朝向恪司:“我们捎个信给达南就好。”

布黎将双手往空中一挥,放弃了反对意见。“还捎个信呢,”他愁眉苦脸地说,“这座城里到处都是商人,不必谁捎什么信,消息早传到他耳朵里了。”

抵达那座小城后,她们发现布黎对商人本事的评价确实其来有自。恪司城弯踞在欧瑟河一岸,港口里满是河船和驳船,船上满载毛皮、金属、武器、出自达南宅邸的精致杯盘和珠宝,沉重的船身拉扯着系泊缆绳,似乎随时可能随着暴涨的河水而去。莱拉派三名侍卫去替翠斯丹找马,其他侍卫则去采买所需的食物和锅子。在一条臭烘烘的皮革店街上,莱拉找到可供铺垫睡觉的兽皮,还在一间布店里找到毛皮滚边的毛毯。出乎布黎预料的是,没有什么人认出她们,但在先前的漫长严冬中,店家老板、商人、工匠都困在城里无聊度日,因此她们这些新面孔的出现让许多人谈兴大发。徒然摆出一脸凶相的布黎自己倒是给人认出,在瑞德丽付钱买毛毯时,他过街到一间酒馆门口跟朋友交谈。她们在布店里多逗留了一会儿,细看那些美丽的毛皮和各种奇特的粗厚羊毛料。翠斯丹在一卷淡绿色羊毛料旁惆怅徘徊,最后突然露出痛下决心、不顾一切的神色,买下足以做三条裙子的布料。她们抱着满抵到下巴的东西,走回街上找布黎·柯贝特。

“他一定去了酒馆。”瑞德丽说。因为脚痛,加上也想喝杯葡萄酒,她有点不高兴地又说:“他可以等我们一起去啊。”这时,她望见小酒馆上方无尽拔高的花岗岩峭壁和隘口,随着最后几抹阳光掠过一座座冰雪山峰,映射出耀眼的冰河光芒。她吸了一口透亮的空气,面对这壮观景致感到一阵恐惧的寒意,离开安恩以来,她首次纳闷自己是否有勇气与至尊面对面。

她们看着阳光渐逝,阴影悄悄溜入,把隘口缀成斑驳的紫与灰,只有迢遥远处的一座山仍在某个光照角度下燃烧着一片白亮。太阳终于消失在世界尽头,大山巍峨的侧坡和山峰变成一片平滑荒芜的白,有如月色。莱拉微微一动,瑞德丽这才想起她在身旁。

“那就是俄伦星山吗?”莱拉低声说。

“我不知道。”瑞德丽看见布黎·柯贝特出了酒馆,过街走来,带着奇怪的凝重神色走到她们面前,站在那里看着她们,似乎有话不知从何说起。空气沁凉,他脸上却微微渗汗。他摘下帽子,手指拢过头发,又戴上帽子。

出于某种原因,他对着翠斯丹说:“我们现在就去以西格山,跟达南·以西格谈谈。”

“布黎,怎么回事?”瑞德丽迅速问道,“是不是——是不是隘口发生了什么事?”

“你们别去隘口了,你们要回家。”

“什么?”

“我明天就带你们回家,有艘内河平底货船要沿着欧瑟河下去——”

“布黎,”莱拉用平稳的语气说,“如果你不解释清楚,连这条街尾我们都不会跟你去。”

“我想,达南会给你们充足的解释。”布黎出人意料地弯下腰,双手按在翠斯丹肩上,她脸上熟悉的顽固神情略微动摇。他又抬起一只手摸索帽子,结果把帽子碰掉到地上。他轻声说:“翠斯丹……”瑞德丽突然掩住了嘴。

翠斯丹戒备地说:“什么事?”

“我不……我不知道要怎么告诉你。”

翠斯丹脸上顿时没了血色,呆瞪着布黎,轻声说:“只管告诉我就是了。是不是埃里亚怎么了?”

“不是。哦,不是,是摩亘。有人在以西格看见他,而且三天前他去过欧斯特兰国王的宫廷。他还活着。”

莱拉僵硬的手指紧扣住瑞德丽上臂,紧得让她作痛。翠斯丹低下头,头发披垂在脸上,好安静地站着,直到她喉间发出一声可怕的哽咽,他们才发现她在哭。布黎伸手抱住她。

瑞德丽低声说:“布黎?”他转向瑞德丽。

“是达南·以西格亲自把这消息告诉商人的。你可以去问他。跟我交谈的那个商人说了——其他的事,你应该直接听达南说。”

“好吧。”瑞德丽木然说,“好吧。”布黎带她们走向马匹,她接过翠斯丹手上的布料,转身看见莱拉眼中黝暗吃惊的神色,还有莱拉身后的黑暗,沿着隘口、顺着银色的欧瑟河一路蔓延而下。

她们在出城前找到两名侍卫,莱拉简短地吩咐她们在恪司寻觅住所,侍卫没多问什么,但一脸困惑。一行四人沿着通往山脉的那条路过桥前行,山已沉入一片影影绰绰的内心沉默,马蹄踩在干枯松针上的声音也穿不透它。路的尽头通过岩石拱门,伸入达南的宅邸庭院,院里众多的工作间、烧窑和冶铁炉似乎都安安静静。但正当她们策马穿越渐暗的院落,其中一扇工作间的门突然打开,门里流泻出火把光线,一名年轻男孩盯着自己手里的金属制品,一脚踏到布黎的坐骑面前。

马一惊,布黎猛然勒马,男孩吃惊地抬头一瞥,伸手按在马脖子上表示歉意,马随即恢复平静。男孩眨眨眼看着他们,他生着宽肩,一头粗硬的黑发,眼神宁静。“大家都在吃饭,”他说,“可否让我向达南通报各位的姓名?你们愿意一块儿用餐吗?”

“你该不会是罗尔·伊列的儿子吧?”布黎的口气稍显粗鲁,“你的头发很像他。”

男孩点点头:“我叫碧尔。”

“我叫布黎·柯贝特,是安恩的麦颂手下的船长。以前我还是商人时,常跟你父亲一起出海。这位是麦颂的女儿——安恩的瑞德丽;大君的国土继承人,莱拉;这位是赫德的翠斯丹。”

碧尔的目光缓缓从一张脸移到另一张。他突然做了个不太符合他性格的动作,仿佛要压抑一股边跑边大声叫唤达南的冲动,只说:“达南就在大厅里,我去找他——”碧尔的话结束得突兀,声音中带着雀跃。他走到翠斯丹身旁,小心地替她扶住马镫,翠斯丹讶异地看着他低俯的头,片刻后才下马。碧尔终究屈服于那股冲动,跑过黑魆魆的庭院,一把打开大厅的门,厅里满是灯光和声响。众人听见碧尔响亮的声音压过了一切嘈杂:“达南!达南!”布黎看见翠斯丹困惑的表情,轻声解释说:“你哥哥救过他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