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2/5页)

“我是赫德侯,摩亘。”

“噢!”守门人轻拍一下额头,微笑道,“进来吧。我去请特尔师傅。”

“不,别打扰他们。”摩亘踏进门,“安恩的卢德在吗?”

“在,他在三楼,图书馆对面。我带你去吧。”

“我认得路。”

拱顶低矮的走廊上一片昏暗,仅两端有宽大的窗子凿在一尺厚的石壁上,透进光线。廊道两侧各有一排关闭的门,其中一扇门上挂了一块木板,上刻卢德的名字,之下精工镂刻一只乌鸦。摩亘敲敲门,听到一声难以辨识的回答,然后打开门。

床占了这间小石室的四分之一,床上堆着衣服、书本和安恩王子卢德本人。他穿着新近得到的金色袍子,盘腿坐着,正在读一封信,另一只手还拿着一只易碎的染色玻璃杯,杯里葡萄酒半满。卢德扬起头,这个突兀、高傲的动作,让摩亘在踏进门槛的一刹那,觉得自己仿佛步入回忆之中。

“摩亘!”卢德撑起身子下了床,身后掉下一堆书。他一手握着杯子,一手拿信,给摩亘一个拥抱。“一起来喝吧,我正在庆祝。你没穿袍子,让我差点认不出来。啊,我忘了,你现在是农夫。这是你来凯司纳的原因吗?把你的谷子、葡萄酒或什么的,送来这里?”

“是啤酒。我们酿不出好葡萄酒。”

“真不幸。”卢德眼眶泛红、眼神迷蒙,像只好奇的乌鸦一样盯着摩亘,“我听说你父母的事了,那些商人讲个不停。我听了好生气。”

“为什么?”

“因为这下子你就困在赫德了,变成一个农夫,满脑子只想着鸡蛋、猪、啤酒、天气,再也不会回来这里。我想念你。”

摩亘把肩上的包袱放到地上,藏在里面的王冠像个赃物。他轻声说:“我来是……我有件事要告诉你,但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卢德突然放开摩亘,转身走开。“我不想听。”他倒了杯酒给摩亘,斟满自己的杯子,“我两天前拿到金袍了。”

“我知道。恭喜你。你这庆祝活动进行多久了?”

“不记得了。”他把杯子递给摩亘,酒溅洒在手指上,“我是麦颂之子,是卡勒、欧温、女巫玛蒂尔的后代。比我用更短时间拿到金袍的人,从古到今只有一个,结果那人回家乡种田去了。”

“卢德——”

“你是不是把学过的东西都忘了?以前你解谜就像敲开坚果一样容易,你应该成为御谜学士的。你还有个弟弟,大可以让他统治赫德。”

“卢德,你知道这不可能。”摩亘耐心地说,“你也知道我来这里不是为了拿黑袍,我从来就没这个打算。我拿黑袍做什么?穿去剪树吗?”卢德凶巴巴地回话,那激动劲儿让摩亘吓了一跳。

“当然是去回答谜题啊!你有天分,又有那种慧眼!你说过想赢那个猜谜游戏,为什么说话不算话?结果你回家酿啤酒去了,让某个没名没姓、没头没脸的人赢走安恩最珍贵的两样宝物。”卢德把信揉成一团,紧捏在手里,像握着一颗心,“谁知道瑞德丽得嫁给什么样的人?像赫尔的雷司那样,脸用金子打的、心坏得比颗烂牙还不如的人吗?还是像奥牟的奚斯廷,软弱得像个小娃,老到要人搀扶才上得了床?如果她被迫嫁给那样的人,我永远不会原谅你或我父亲。不原谅他,是因为他当初立下这么一个誓;不原谅你,是因为你在这房间里答应了我一件事,却没做到。自从你离开这里,我就发誓,一定要赢匹芬那个游戏,把瑞德丽从父亲给她设定的命运里解放。但是我没有机会,我连个机会都没有!”

摩亘坐在卢德书桌旁的椅子上,说:“请你别吼了,听我说——”

“听你说什么?你连自己最最重视的那项规则都遵守不了!”卢德抛下信,猛然伸手揪住摩亘前额的发,往后扯,“你不是要回答未解的谜题吗?”

摩亘从他手中挣脱:“卢德!拜托你闭嘴听我说好吗?我已经够难对你开口了,你还像只喝醉的乌鸦呱呱乱叫。你认为瑞德丽介不介意住在农庄?我得确认这点。”

“别侮辱乌鸦,我有些祖先就是乌鸦。瑞德丽当然不能住在农庄,她是安恩三大地区第二美女,她不能去和猪群住在一起——”卢德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下,站在房间中央动也不动,影子也静止在石板地上,那黯淡沉重的眼神看得摩亘喉头发痒。卢德低声说:“你为什么这么问?”

摩亘弯腰,用微微颤抖的手指解开地上的包袱。他拿出王冠,中央镶嵌的那颗无色大宝石明亮地反映着满室的色彩,尤其卢德的金袍让宝石闪耀得有如烈日。流灿的光芒让卢德猛然倒抽一口气,然后大吼起来。

摩亘丢下王冠,把头埋在膝上,双手捂住耳朵。书桌上的玻璃杯应声破裂,一旁小几上的酒壶也碎了,酒液流淌在石板地上。一本巨大书册上的铁锁弹迸开来,房门砰然关上,发出巨响。

房外长廊上纷纷传来气愤的叫喊,有如回音。摩亘觉得脑袋里的血管突突乱跳,他直起腰来,手指揉着双眼,低声说:“没有必要大吼大叫。你把王冠带回去给麦颂吧,我要回家了。”他站起身,卢德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穿透皮肉,直捏入骨。

“你——”

摩亘停下脚步。卢德松开手,伸手到他背后转动钥匙锁住门,挡住门外气愤的敲门声。卢德的表情很奇怪,仿佛那阵嘶吼把他脑海里的思绪一扫而空,只剩下最基本的惊异。

卢德开口,声音有点哽咽:“你坐下吧。我坐不住。摩亘,你为什么不……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要去挑战匹芬?”

“我说了,两年前我就告诉过你,就在我们整夜没睡,互相考问谜题,准备半中级御谜学蓝袍考试的那天晚上。”

“但看看你做了什么:你一声不响离开赫德,离开凯司纳也没有告诉我,像厄运般避人耳目地穿过我父亲的国土,到那座吹东风时会发臭的塔里去面对死亡?你甚至没告诉我你赢了。你大可以跟我说啊。换作是安恩任何一个王公贵族,都会大张旗鼓地把这顶王冠带去安纽因。”

“我不是存心要让瑞德丽担心,我只是完全不知道你父亲立的誓,你从来没告诉过我。”

“呃,不然我还能怎么样?我看过太多显赫的王公贵族为了她,离开安纽因去那座塔,再也没回来。你以为我会想给你那种动机吗?如果不是为了她,不是为了光荣地带着王冠走进安纽因宫廷,那你为什么这么做?总不是因为你对自己的知识很自傲吧?这件事你连师傅都没有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