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3/5页)

“之后。”翠斯丹说。

埃里亚一拳捶进一摊牛奶里:“我就知道。”

“我回来了啊。”

“要是你没回来呢?”

“我回来了啊!你为什么不能试着体谅我,不要脑筋死板得像块木头。你是艾梭尔的儿子,遗传了他的头发、眼睛、眼界——”

“住手!”翠斯丹语气严厉,埃里亚紧握的拳头停在半空中。摩亘再次把脸靠在膝头上。埃里亚闭上眼睛。

“你以为我为什么这么生气?”他低声问。

“我知道。”

“是吗?尽管——尽管现在都已过了六个月,我总还觉得不时会听见母亲的声音,会看见父亲从谷仓里走出来,或者黄昏时从田野里回来。现在,要是你离开赫德,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再回来?为了那顶蠢王冠,你可能死在那座塔里,留下我们同样天天盼着你的鬼魂。你得发誓再也不做这种事。”

“我不能。”

“你可以。”

摩亘抬头看着埃里亚:“我怎么能对你承诺一件事,却对自己承诺另一件事?但有一点我可以发誓,那就是:我永远都会回来。”

“你怎么能——”

“我发誓。”

埃里亚盯着地上的泥巴:“都是他让你去上那个学院害的,去那里之后,你连事情的轻重缓急都搞不清楚了。”

“我想是吧。”摩亘疲倦地说,抬眼一瞥日头,“半个早上都过去了,我们还坐在泥地里,满头半干的酸牛奶。你为什么等了这么久才问我王冠的事?”他问翠斯丹,“这不像你啊。”

她耸了耸肩,转开脸:“你带王冠回来那天,我看到了你的表情。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一绺披散的头发遮住翠斯丹的眼睛,摩亘替她拨开:“不知道。我想我应该拿它来做点什么。”

“嗯,我有几个建议。”

“我想也是。”他僵硬地站起身,看到坐在门廊上的卡浓,“你不是要去东赫德吗?”他话中的意思非常明显。

“马上就去,马上就去。”卡浓高高兴兴地说,“要是我没看到这场面最后怎么收尾,温顿·艾莫瑞绝对不会原谅我。你的牙齿都还在吗?”

“我想都还在。”门口那群人开始移动,在摩亘注视之下散开。他伸手拉埃里亚站起来,问:“怎么了?”

“除了压扁一丛玫瑰造成的瘀青和疼痛之外,没什么。我不晓得还有没有干净上衣好换。”

“有,”翠斯丹说,“我昨天洗了你的衣服。这屋子里一团混乱,你们——我们全都一团混乱,商人都快来了,城里所有妇女也都会到我们这脏兮兮的大厅里来看货!我会丢脸丢死的。”

“你以前从来不在乎这些,”埃里亚评道,“现在你一天到晚抱怨。你以前总是脚上沾着泥巴、裙子上满是狗毛,还不是照样跑来跑去。”

“那时候还有人在管这房子,”翠斯丹冷冰冰地说,“现在没有了。我已经很努力了。”她陡然转身离开,挡到她路的母鸡纷纷飞跳开来。埃里亚摸摸自己硬邦邦的头发,叹了口气。

“我真是木头脑袋。我们互相帮忙打水洗澡吧。”

两人在屋后脱光衣服,洗头洗澡。然后,埃里亚到葛阴·欧克兰的农庄去,帮忙将谷仓里的谷子装到车上。摩亘穿过收割后只剩残株的农田,走上通往托尔的岸边路。

三艘商船恰好收卷船帆,进港靠岸。摩亘走上码头,其中一艘船正砰然放下充作通道的木板。他看着一名水手牵马走下,那是一匹美丽的长腿母马,来自安恩,毛色漆黑,马辔上的宝石在阳光下闪烁着细小的光点。站在船首的商人向他打招呼,他走去迎接他们下船。

这群商人朝气蓬勃,有些人穿着又长又薄、橘红相间的赫伦外套,有些人穿着安恩长袍,还有些人穿着有着华丽刺绣的伊姆瑞斯紧身上衣。他们穿戴产自以西格的戒指和项链、产自欧斯特兰的毛皮滚边帽,并把这些东西连同兽骨柄小刀和黄铜别针,都给了害羞地挤在一旁观看的孩童。商船载来各式各样的东西,包括以西格的铁和赫伦葡萄酒。

几分钟后,葛阴·欧克兰也到了,摩亘正在品尝、检验葡萄酒。

“换成是我,打过那么一场架之后,也会想喝一杯。”摩亘本想回以微笑,但改变了主意。

“谷子装好了吗?”

“就快好了。哈尔·石东会把你谷仓里的羊毛和羊皮送来。你最好把商人带来的金属都换过来。”

摩亘点头,眼神再次飘向拴在码头栏杆上的那匹黑马。一名水手从船上吃力地搬来马鞍,搭放在马旁边的栏杆上。摩亘用手里的杯子指了指马。

“那匹母马是谁的?看来是有人跟着那些商人一起来了,要不然,就是埃里亚偷偷拿艾克伦换的。”

“不知道。”葛阴说着,扬扬灰红色的眉毛,“孩子,我知道这不关我的事,但你不该让你个人的喜好干扰生来就必须负起的职责。”

摩亘啜了口酒:“没有干扰啊。”

“要是你死了,干扰可就大得很了。”

摩亘耸耸肩:“还有埃里亚在。”

葛阴长长地叹了口气:“我跟你父亲说过,叫他不要送你去念那个学校,那里把你的想法都搞乱了。但他就是不听。我跟他说,让你离开赫德这么久是不对的,以前从来没人这么做过,这么做不会有什么好处。我说得果然没错,确实没什么好处。你乱跑到偏远的外地,去跟一个——一个死了、下葬了却不肯乖乖安息的人玩猜谜游戏。这样可不好。这不是——不是赫德的统治者该有的举止。这样可不成。”

摩亘把凉凉的金属杯靠在嘴巴伤口上:“匹芬死后还到处漫游,也是不得已。他使巫术不当,害死了七个儿子,伤心羞愧得自杀。他跟我说,过了这么多年,他已经不太记得每个儿子的名字了。我在凯司纳读过他们的名字,就告诉他,他蛮高兴的。”

葛阴的脸涨红得跟火鸡的肉垂一样,他凶道:“太不像话了!”他走到别处,打开一口装满铁条的箱子,又砰的一声关上。一名商人在摩亘身侧开口说话:

“大人,这酒您还满意吗?”

摩亘转过身,点点头。这名商人身穿叶绿色的赫伦薄外套,头戴白貂皮帽,一边肩上还用白色皮带挂着一把黑木竖琴。摩亘问:“那是谁的马?你这把竖琴是哪里来的?”

商人咧嘴一笑,从肩上取下竖琴:“我记得大人很喜欢竖琴,便在安恩替您找了这一把。这琴原属于赫尔领主寇尔的竖琴手,相当古老,但您看看,它保存得这么好,真是美丽。”

摩亘双手抚摸那细致的木刻,手指拂过琴弦,轻轻拨弹了其中一根。“我该拿这么多琴弦怎么办?”他喃喃说道,“一定超过三十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