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使命 27 沉睡的废墟(第2/4页)

她看了他一眼。“你这么说,是因为她还没找到你的孪生姐妹?”

“我都不能确定自己是否想知道。但是先知这回事,并不是这么想当然的。你也见过她每天半夜是怎么惊醒的,这对她来说太不容易了。”

“她大半夜地尖叫着醒来,对我们每个人来说都不容易,”她说着转头看向我,“如果今天晚上你要再来一次的话,麻烦尽量把大喊大叫那部分省掉。山上仍然有人在寻找你的踪迹。”

我窘迫地笑了。“对不起。很抱歉我不能告诉你关于自由岛或者派珀的更多消息,但是我认为他没有被活捉。”

佐伊耸耸肩。“关于这一点,就算你不是先知也能搞清楚。”

“但这仍然是个好消息,不是吗?我们知道他没有死,如果那意味着他也没有被抓,很有可能他现在仍好好的。”

“我猜在几天之内我们就能弄明白。如果他没事的话,会到碰头地点去。”

我挨着吉普躺下来,把盖在我们两个身上的毛毯紧了紧。“你说不想知道自己的孪生姐妹是谁,”我轻声对他说,“关于这一点,我可不信。”

躺在几尺外的佐伊插口说道:“不是说我赞同卡丝的话,但我也不相信。你怎么会不想知道呢?”

“没你想的那么复杂。”他说道。他躺在我身后,说话时我能感觉到他的气息吹暖了我的头发。“在大爆炸之前,人们没有孪生兄弟姐妹也照样过了几千年。”

佐伊哼了一声:“咱们等着瞧。”

*

夜里下起了毛毛细雨,第二天一早我们收拾停当准备出发时,河谷里升起浓厚的雾气。“这是好事,”当我抱怨毛毯因被打湿变得太沉时,佐伊指出,“我们在中午之前将走出森林,但如果浓雾持续的话,可以一直掩护我们。”

“浓雾会持续。”我说。

我们只能看到前方几尺开外,所有的声音都窸窸窣窣辨不清楚。我不小心滑了一跤,赶紧抓住一根细树干想撑住身体,树皮又滑又湿,很快就脱离了我的掌握。走了一小时左右,我领着另外两人找到一条小溪,实际上是一条涓涓细流,因昨晚的雨水而充盈了不少。我们装满水瓶,咕嘟咕嘟大口喝干,然后再次装满,继续攀爬着穿过逐渐稀疏的森林。又走了几个钟头,森林完全消失不见,前方只剩一片石砾。我们前进时必须更加小心,因为低处的山坡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岩缝和松动的石头。有两次我们不得不原路返回,重新寻找可以通行的路线,之后佐伊不情愿地让我来领路。碎石坡最难走,脚下不停打滑,有时几乎就要坍塌,把我们扔下山去。有好几次,一道小小的碎石流在我们下方冲下山去,即便在沉闷的雾气中动静依然很大,吓得我们畏缩不前。我们开始尽量沿着巨石区域走,但前进速度非常慢,我们发现自己陷入半爬半走的境地中。尽管吉普从未抱怨,他靠独臂爬起来仍很困难,佐伊不时要回头帮助他,伸出手去让他抓着往上走。

路况如此险峻,我们不得不在天色刚刚变暗时就停下来休息。雨已经停了,但是大雾让所有东西都变得潮湿不堪。我们一致认为应该冒险生一把火,但却很难找到干燥的木头,因为在森林边界往上,只生长着一些芜杂的灌木。我们花了半个钟头收集木柴,生起来的火却只够把兔子烤熟,火焰飘忽不定,燃烧不旺,冒出的烟比热量都多。我的身体疲惫过度,甚至感觉到在疲倦中有一种满足感。我躺在火堆旁伸展着双腿,全身肌肉酸痛难忍。天气有点冷,我挨着吉普舒服地躺着,毛毯散发出潮湿的羊毛味,让我想起那些马身上发霉的器官味道,还有一起逃亡路上最初那几天的情景。那么多个日日夜夜我都与吉普共度,我估算至少有三个月了。之前那些年,包括父母的村庄,然后是定居地,再然后是看护室,这些都已感觉非常遥远。

我不得不提醒自己,对于他来说,除了在水缸里那些模糊又恐怖的回忆之外,最近这几个月就是他新生命的全部。而且,他不仅没有过去的牵绊,最为奇特的是,他甚至不受孪生姐妹的束缚。他是一个不解之谜。他表示不想知道自己的姐妹是谁,我知道这很奇怪,就像佐伊说的。我不禁怀疑,是否因为我们的关系填补了那段空白。自从他的目光透过弯曲的水缸玻璃与我相遇,我们就联系在一起,变成了一体。

但我们并不是一对。我转过身去,往上拉了拉毛毯。因为除了我俩之外,还有其他人。他的孪生姐妹身份不明,但我的孪生哥哥却一直都在,如同面前的吉普一样迫切和生动。吉普躺在我身旁,正发出醉人的睡眠气息。

*

次日,天气仍然潮湿,不过到了中午时分,我们终于走出雾气笼罩的范围,发现下方是一条山谷,被阴沉灰暗的云层完全遮住。它仍然非常陡峭,但是前路变得更加确定。巨石和岩屑堆已在我们下方,只剩下光秃秃的荒凉岩层。

这个世界是被大爆炸塑造的,我已习惯了用这种眼光来看待一切:火山口无比宽广,形成了自己的天际线,成堆的碎石,悬崖峭壁甚至绵延的山脉都像沙丘一样崩塌破碎。然而,在有些地方,你仍然能看到这个世界被其他早期力量塑造的痕迹。自由岛就是如此,岛上的火山口就形成于大爆炸之前,我对此非常肯定。这里也一样,厚厚的岩层显示这里在很多个世纪以前就已形成,无畏地冲出地表,诉说着千百年来不可阻挡的地质变迁。

我们三个在光秃秃的大山表面缓慢移动,我感到自己暴露无遗,但是佐伊指出,云层下方的任何人都不可能看见我们。“曾经这里应该有一条路通往上面,”她说,“在大爆炸之前,要爬上去应该非常顺畅。”

“这里本应该有很多东西。”吉普说道。

又走了不到一个钟头,地势逐渐平缓,我们开始看到城市的迹象:三个金属杆各自以同样的角度倾倒在地,几乎与地面平行,它们熔化的底座显示出大爆炸对之造成的损伤。沿着高原的横切面,隐约可见一堵墙的根基。然后我们看到了城市,散布在山口的小山丘上。

但这根本不像一座城市,它比其他任何事物都要荒凉。建筑地基的钢筋暴露在外,像大干旱那些年路边死牛的肋骨一样弯曲着。有一些墙和水泥板是完整的,但只是暗示出它们曾是更大结构的一部分,如今已不复存在。

很多年前在定居地时,我曾见过大爆炸之前的某台机器。一个巡回演出团信誓旦旦声称会展示一件真正的大爆炸之前的手工艺品,但即使花上一个铜币去参观也是非常冒险的。但是当展览团随着污秽的马车车厢抵达时,我像定居地里大多数人一样排队花钱去看了。那是一个凉爽的清晨,丰收时节早已过去。我终于排到队伍前面时,摊主的儿子领我走进帐篷,中间有一个粗糙的底座,上面盖着红布,没能一直遮到地面上,底部露了出来。早上摊主曾说,这是一件机器,从西方一座禁忌之城捡来的。一开始我以为,机器必然是在底座上伤痕累累的金属盒子里面待着,结果摊主隆重地把红布掀开,我才意识到,机器就是这个盒子。盒子的上半部分包括一些部件,看起来像是沾满污渍的玻璃。下半部分已经粉碎,变成一堆黑糊糊的熔化物。一根电线从盒子上垂下来,长度只到红布的半截,有些部分已经损毁,只剩单根线缆。“这是接电用的。”男人悄声说道。我也听说过电,当电力在大爆炸中停止运行时,史前时代就这样结束了。房屋和城市里到处都是被遗弃的机器,它们已毫无用处,每个都有一条电线,对过去恋恋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