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醒觉 11 偷马贼(第2/4页)

“这么说,议会真的在搜寻自由岛?”他问道,“他们还找了不少日子了?”

我点点头,想起神甫在这件事上对我的审讯。一想到她紧盯着我的眼睛,我的下巴就一阵紧张,她的思想紧紧纠缠在我脑海里,像一个圈套勒在兔子的脖颈上。

“既然他们已经在找我们了,你觉得跑到那里去是个好主意吗?我们知道这个地方在哪儿,而他们也在寻找它的位置。”

我皱了下鼻子。“我知道,这看起来有点像一场完美风暴,但如果自由岛不是如此重要的话,他们根本不会寻找它。如果我们想弄明白议会在用那些水缸干什么坏事,或者想拼凑出来在你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我认为能帮助我们的人,都在那个岛上。”

那一晚,吉普和我挤在一棵歪倒的大树下入睡。神甫在我梦里突然出现,和头顶的树一样真切。她站在青苔遍布的河岸上,向下望着我们,神色冷淡,脸上毫无表情,和我记忆中在看护室时一模一样。她就那么站在我们上方,面孔在皎洁的满月照射下洁白完美,唯一的瑕疵就是前额的烙印。逃跑和尖叫都毫无意义,她的出现意味着一切都完了。她仿佛一直就在那里,只是我们太愚蠢而没有意识到。当与她目光相对的刹那,我感到血液似乎就要冻结了,在血管中蹒跚不前,艰难流动。

吉普抓住我的肩,高声喊着我的名字,但我是被手上的伤口痛醒的。我的手抓进泥土里,直到大树腐烂的根部。在我醒来时,我已经挖了一个六寸深的坑,手指甲要么破掉,要么积满了厚厚的泥土和木屑。脱离梦境那一刻,我正在大声哭喊,发出像野兽一样恐怖的哀号,我自己听起来都觉得无比陌生。

吉普仍抓着我的肩,俯身过来,把我拉近他身旁,既为了安慰我,也是为了让我安静下来。我缓缓地呼气,强迫身体趋于平静,并把前额抵在他低下的头上,以平息自己的颤抖。他也将前额抵在我额头,此时我感到我们两个的烙印结合起来,伤疤互相照应。

“没事的,嘘……没事的。”他对我低语。

“是她。她就在这儿,在我梦里,她就站在这儿。”

“所以你就想刨出一个安全的地方来?”

在他啼笑皆非的注视下,这一切显得荒谬不堪。尽管我脸上有了笑意,身体却仍在颤抖。

“这只是一个梦而已。”他说。

“这从来就不仅仅是一场梦,”我指出,“对我来说,从来不是。”

如今,现实与梦境相比,有好有坏。好的地方在于,我们上方的河岸空空如也,青苔和落叶上毫无他人造访过的痕迹。而坏的地方在于,神甫的肉身无论在不在这里都并无区别,我依旧无法逃过她的监视。逃跑不行,躲藏不行,更别说蠢到在地上挖洞了。她正在搜寻我们,而我无法摆脱她。整个夜空就像是她的眼线,我在下面绝望无助,被她的目光狠狠刺穿,就像扎克用大头针刺穿我的宠物甲虫一样。

次日,我们带着新的紧迫感上路。我对神甫的感知是实质存在的,就像慢性病痛一样。我带着她翻山越岭,我们经过的每个地方,都被她的存在感占据玷污。阿尔法人一直对我们说,欧米茄是承载大爆炸污染的人工器皿,但我的感觉是,神甫如同我携带的毒素,她不仅污染腐蚀了我的血液,还渗出扩散到吉普和我穿越的山水荒野之间。

在我们讨论过自由岛之后,吉普和我至少有了前进的目标。我知道自由岛在数百英里之外,但大声说出目的地之后,它看起来似乎没那么远了。为了直接向西方进发,我们离开了道路,还有河流。起初我们拼命喝水,不知道下一次能找到水源还要经过多久。但最难熬的还是饥饿。大多数日子里,我们都能找到一些浆果或者蘑菇,但自从第二天一堆黑蘑菇让我俩吐得死去活来之后,我们对这种食物变得小心翼翼。离开河流直接向西的第一天,吉普用我的套头衫当网,在一个小水塘里捉到一堆小鱼。这些银色的小鱼实在小得可怜,和我最小的指甲差不多大。我们把它们生吞下去,虽然恶心,但实在是饿极了。我很清楚,这样下去我们根本撑不了多久。

吉普恢复得不错,比我所担心的要好得多。在逃出水缸的头几天,他几乎不成人形,所有器官都因长期休克而变得脆弱不堪,甚至他的皮肤也因在水缸中长期浸泡而膨大起来。现在,尽管他的骨架日益明显,我至少能看到他在我眼前逐渐恢复人形,肌肉虽少但紧致,皮肤也因持续的日晒和风尘而黑了不少。刚开始时他的皮肤很脆弱,容易受伤,两只脚掌上都长满了水疱,我们常常要停下来休息。他走起路来仍摇摇晃晃,离开水缸后要重新熟悉自己的身体不是那么容易的。在走路时,他的犹豫踌躇始终不曾褪去。但他跌倒的次数明显少了,开始跑到我前面,爬到有利的位置去。有时我想告诉他别着急,要节省体力,但我无法让自己抑制他重新找回自己身体的喜悦。然而,随着饥饿感越来越强烈,就连吉普也越来越安静了。我感到自己的身躯日益沉重,尽管我知道其实我的体重在日益下降。到了晚上,当我们躲进沟里,或者在树洞下栖身时,我脑海里一直想着吃的,瘦骨嶙峋的身体生硬地硌着土地,因而始终无法入睡。但即使在最饥饿的时刻,我对在看护室里到点就能吃上饭的日子也毫不怀念。

离开河流三天后,我们第一次遇到村庄,它看起来跟扎克和我一同长大的村子很像,但要小得多,村中央的水井外围,聚集着不超过十五间房子,田地和果园散布其间。在很大的谷仓旁边,能看到有人在干活。仲夏已经过去,田里的庄稼刚刚割过,但果园给了我们足够的遮挡,能让我们悄悄接近而不被发现。草地上偶尔能见到掉落的苹果,萎缩干瘪,棕色的果皮因时日已久而变得皱巴巴的。我们每人吃了三个,除了偶尔吐一下子,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这是阿尔法还是欧米茄的村子?”吉普一边从果树间向村子里望去,一边问我。

我指了指周围的田地,以及这几排苹果树。“土地很不错,我猜是阿尔法人的。”

“你瞧,在那座大房子后面。”他指着一个又窄又长的牲口棚,分成一间一间,每间门口都有半扇门。

“它怎么了?”

“那是一个马厩,用来养马的。”

“你怎么能认识马厩,反而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呢?”

他耸耸肩,有些无奈。“我记得怎么说话,以及如何游泳,这就跟那一样,我自然而然就知道。只有关于我个人的记忆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不管怎么说,至少我们知道了,这是阿尔法人的地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