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莲心果(第3/7页)

“奶奶,要不我到巷子口去接表少爷……”

“咳!容儿你去看看小姐的字写好了没有。”招寡妇眼角也不瞥地打断了江婆婆的话,侧头去对丫鬟吩咐道。

“是。”丫鬟领命走了。

江婆婆语塞,许是当着我们这些生人面,很是丢了脸,那张长满摺子的面上一阵红一阵白。

这么僵了半晌,招寡妇端起茶碗要喝茶,举到一半,看见江婆婆还站在那,便淡淡地道:“你先忙你的去吧。”

“是。”江婆婆只得走了。

可她没叫桃三娘和我走,所以我们都不作声地站在那。

招寡妇慢条斯理地呷了口茶:“嗯,老板娘,你还会些什么菜色?”

“呵,不外乎那些荤素小菜。”桃三娘也不卑不亢。

“嗯,老板娘做的点心就很好,明日你再做些送来。我爱吃些莲子菱藕这样的东西。”招寡妇说话的语调声音缓慢低沉,但却像是一种不怒自威的命令,让我没来由地觉得她可怕。

“对了,再过几天就是十五,也该准备些东西,送去高邮露筋祠里供奉。”招寡妇想起来什么,便对身边的丫鬟吩咐道。

“是,想必帐房会准备的,我再去吩咐他们一声别忘了。”丫鬟答得很乖巧。* * *

当桃三娘带着我退出招家,一齐往回去的路上走时,我还十分疑惑不解:“三娘,为什么要去供奉高邮的露筋祠?只听说过供奉神佛的,却没听过供那里的?”

“那你知道露筋祠的故事不?”桃三娘反问我。

“听说过的呢,那里供奉了一位叫荷花的女子,因为恪守男女授受不亲的礼数,不肯进屋里去男人共处一室过夜,所以被蚊虫咬死了。”我回忆道。

桃三娘点头笑道:“招家奶奶是个寡妇,她当然要去供奉露筋女了。”

我想了想:“因为她是寡妇?嗯,对了……我听说烈女寡妇都要立贞节牌坊的,死后就能成神仙。”

前方就是一座木桥了,一辆马车轧着桥上木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正往我们这边走来,这条路很窄,我们本能地往边上靠了靠,马车是往羊巷进去的,从我们身旁跑过,掀起一阵尘土,我捂住口鼻,不经意间抬头望向桃三娘,她乜斜的目光投向马车。这短短的一瞬间,我觉得她的嘴角上扬,似乎透露出一丝莫名叵测的笑……

桃三娘用莲子做的一道甜点小食,叫莲子缠,我问她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她说因为要把煮熟去皮、苦心的莲子拌薄荷霜、洋糖,让莲子在其中滚过沾满整颗,然后微火炉上满满烘干,这其中糖会慢慢融化,能拉出丝丝缕缕的粘丝,这就像缠住莲子一般,所以就取了这个名字。

煮桂花糯米糖藕时也须注意,不要用老藕,因为它一煮成泥,没有形色了。得用白粗嫩藕,切去一头灌糯米入藕孔,再用竹签封口,加糖与桂花煮半个时辰,以软熟为宜。桃三娘让我尝尝,告诉我这糖藕必须以牙咬就断但不沾牙为最好。

至于不好吃的藕节,桃三娘也告诉我一个诀窍,把藕节洗净淤泥,晒干攒收起来,可以加红枣煮藕节茶,能开膈补腰肾,和血脉,尤其有止血散瘀的功效,产后妇人和吐血病症者饮用最好。

山药糕,我也会做的,先熬出甜红豆馅,再把山药去皮蒸熟、捣烂,和上一点糯米粉,冰糖化水后调匀,拿糕模子印出一块块巴掌大的红豆馅山药糕,再上笼屉蒸熟即可。

我问桃三娘说,招寡妇家里真的一个男佣人都没有呢,寡妇守寡要守一辈子,那些大人都说,这是命,一品诰命夫人也有很多守寡的,守住到死,下葬埋了坟上都会冒青烟……

桃三娘笑笑:“冒青烟?谁看见了?”

我摇头说不知道。

桃三娘指着厨房屋顶的烟囱:“烧柴禾才有青烟,寡妇的坟头为啥有青烟?寡妇心里还有什么放不下了?烧成这样?”看见我惊诧的神情,又摸摸我的头:“说笑的。月儿,贞洁性灵对于女子自然是最重要的。”

“噢……”我撇撇嘴,对这话半懂不懂,也就不以为意。

做好这几道点心,看看天已近晌午了,我便先回家去了日头炎炎,知了虫在柳荫间聒噪,没有一点风,青石板的地面都晒得发白。

我走到竹枝儿巷口的家门前,无意间往巷子里望了一眼,巷子里很安静,远处的拐角一块凸起的石板上坐着一个小个儿身影:“小永?”

小永光着上身坐在那里,低头看着地面,双脚来回蹭着,我走过去喊他:“小永,自己坐在这里干什么?”

小永把一颗石子儿踢得‘咕噜噜’滚出好远,抬头看看是我,又低下头去,咬着嘴唇却不说话。

我更觉奇怪,蹲下身去看他的脸,发现他额头都是汗:“怎了?”

小永的嘴扁着,摇摇头,眼泪却突然滚了下来:“弟弟没了。”

“什么弟弟?”我更惊讶,据我所知,小永并没有兄弟姊妹啊。

小永抽噎着,用手背擦了眼泪:“二娘肚子里的小弟弟没了,刚、刚才她在院子里晒衣服,摔了一跤,就流好多血……呜呜呜,二婆婆说是我贪玩把水泼地上的……”

“啊?”我呆了一呆,小永叫二婆婆的,是他二娘的娘亲,那些老太婆的嘴巴说话肯定十分难听,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小永才好。

小永吸几下鼻子,就不肯再哭了,仍是咬着嘴唇低着头,双脚胡乱地踢着地面。

这时娘从院子开门走出来喊我:“月儿、月儿!”

“哎!”我赶紧答应了一句,然后拍拍小永的肩膀说:“下午再找你玩儿啊,别乱跑,碰到人牙子!”

跑回家,我娘拉着我进屋,我正纳闷娘干嘛突然叫我,娘小声说:“小永他二娘刚掉了孩子,那是血光之灾,你这两天先别近他了,怕会沾上秽气的。”

“噢……”我被娘那种神秘兮兮的语调和神情吓到了,只能点头。

饭桌摆着早上吃剩的稀粥和小菜,我和娘俩人坐下喝粥,但我心里还是有点担心小永:“娘,小永他二娘……真可怜。”

我娘点头:“她才嫁进来半年吧?人挺好的,对小永也不错,唉,怎么这般不小心?她老娘气急了刚才一个劲儿骂小永,我们家都能听见。”

“哦。”我想怎么在欢香馆没听见,又或许因为我和桃三娘一直在后院做点心吧,锅瓦盆叮当响,所以听不见了。

我跟娘说,下午还得陪桃三娘去羊巷招寡妇家,娘又问了我今天学做了什么,我便告诉她,现在我爹娘已经把我当桃三娘的学徒看待了,常念叨说欢香馆的老板娘不但人好,手艺更好,我跟在她身边干点事,总比到外面疯跑瞎玩的强。